邓九云在《我的鬼基友》、《恨嫁家族》里用戏演绎人生;在《用走的去跳舞》和《我的演员日记》以字书写生活。在韩国一个人的生活有了续集,一起来看看独处的日子里,她如何重新思考自己的演员身份

 

有时周末,我自己去闲晃,他们问我周末在干嘛,我说到处乱晃。一个人?他们问。我说,对啊。后来周末他们就会找我,有时我们三个人,有时还有他们的朋友,就一群人一起乱晃,然后晚上吃烤肉。

他们说带我逛街好了,结果买的东西比我还多。他们一开始总一直寻问我想去哪,我没什么想法,他们就慢慢认定我除了吃烤肉大概没什么欲望。一次他们其中一个学生无意间发现我喜欢买文具,大家就兴高采烈带我去一些小女生的可爱文具店,几个超过一百八的大男生一起挤在小店里东摸西摸,我快速挑了几本漂亮的笔记本去结账。结账时二哥走到我身边,我赶紧把钱塞给柜台小姐,他笑了一下,把我选的笔记本每本都拿起来检查一遍,最后指了其中一本说,这个好。那是本内页画了许多像阿达一族风格的线条插画,现在还在我的书柜里舍不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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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邓九云脸书

有一次他们说要去买球鞋,兄弟俩很喜欢穿 Tiger 的鞋,两个人各选了一双后立刻换上,然后问我喜欢哪一款?我推说不用不用,结果他们俩在女鞋前面指了半天,拿了几双要我试,我乖乖左右脚穿上不同的款式,他们前后打量了我,二哥问我喜欢哪一双?我还是说,不用不用。

他们自己快速商议起来,决定那双跟二哥一模一样的经典款好看。我眼看情势到这一步只好抢着自己去付钱,结果一把就被二哥捞住,大哥付了钱,二哥要我换上新鞋。一出鞋店,我掏了一张一万元钞票给大哥,我说,送鞋不好。他们对视后很潇洒的笑了。二哥说,这样你就可以逃得远一点了。我低头看着我们脚上几乎一样的新鞋,眼睛酸酸的。大哥拍拍我的头说,饿了,去吃烤肉吧。

熟识后,我跟他们说了很多,关于为什么会逃到这里每天跟他们吃烤肉。我讲得七零八落,声音越讲越小声,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跟那个每天一点点死去的世界的关系,似乎已不再密切。

我拿起桌上的烧酒,把三个人的杯子全都斟满。我说,干杯!然后各敲了一下他们的杯子,自己一口干掉了。仪式感很重要。只是我本来没在喝酒,所以我的杯子不是烧酒杯是饮料杯,我觉得吞了一把火苗在胃里悄悄炸开,咳了几声。

二哥说,喔,会喝酒好,才不会被男生欺负。
大哥说,妳太善良,离那些人远一点保护自己,懂吗。

然后两个人也干杯。我以为这样的两句话,应该出自爸爸或亲哥哥的口中,没想到,我第一次听,是韩文版的。

大哥的手机响了,他起身后去别处接起。我问二哥,为什么大哥每次跟女朋友讲电话都要那么神秘?二哥说,他女朋友会疑神疑鬼的。喔。我应了一声,想了一下说。

“你们兄弟俩什么事都会说吗?”我问。
“会啊,我们家是没有秘密的。”二哥说。
“喔。”
“怎么了?”二哥说。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

我在思考要不要把我无意间知道大哥的秘密告诉他,还是其实他早就知道?我后悔知道那个秘密,觉得自己身上莫名扛了一些负担。后来我没有说,然后花了一些力气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那个秘密在我心中自己消化很多年后,我终于明白对别人的感情事件不需要发表任何感想。人们评论别人的错误总是一副容易又惬意的样子。

大哥电话还没讲完,我的电话也响了,我没接,继续翻着我的烤肉。二哥问,为什么不接。我说,不想接。他问,谁打的?我告诉他,他告诉我,应该要很清楚告诉对方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二哥看起来凶凶的,我想要是我有那么凶就好了。我又把三个杯子都斟满,二哥把我的杯子跟他的杯子交换,干杯。电话声终于停止了。


最后的半个月,我租的地方有问题,一时没地方住,结果就借住到他们家了。

他们一家四口,跟我们家好像,我说的是整个家的样子都很像。大哥把房间让给我,自己睡地板。每天晚上他讲完电话就抱着一个棉被和枕头,直接睡在客厅地板上。有时他会去睡二哥的房间,二哥就会睡地板,我每天早上起床看到他们睡在地板上都觉得很不好意思。妈妈告诉我,他们兄弟俩常常都睡地板,有时天气热不想开冷气,就这么睡。


(图片来源:邓九云脸书

我起得早要去上学,瓦斯炉上永远都有一锅转小火保温的骨头汤。我起床后,就帮妈妈准备早餐,从冰柜拿出一些凉菜,盛一碗饭配一碗骨头汤。通常我吃完了,哥哥们才起床。

他们家离学校近,我坐公车就到。下了课也是去练习室找他们,在韩国的生活就这么划上了一个日常轨道。后来大哥开始上班,就只剩二哥和他的朋友。但自从我住到他们家后,我们就很少在外面待到超过九点,每次吃完烤肉,二哥就说我们要回家了,女孩子不能太晚回家。

然后他的朋友们就会露出一股扫兴的脸。二哥有一个朋友,很喜欢欺负我。常常仗着我韩文不灵光,讲一些我听得懂但回不了的玩笑话,我永远都是以“怎么像小学生一样”打发他,有时玩过火我会发脾气,二哥就会笑着说,他真的很喜欢妳喔。我翻了一个白眼。

有时我看着他们这群人,心里充满好奇。他们都是学表演的,但怎么都没有看到他们在表演呢?我有时会忍不住问一些有点失礼但很实际的问题,往往都得到一些不怎么实际的玩笑答案。他们对表演那股热情,和我那时在台湾接触到的演员不太一样。热情底下,好像还被蒙上一层薄薄的什么,让你始终无法把热情的轮廓看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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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上班后,我和二哥一起的时间更多,他不太会说很多话。我们聊得最多的,就是讨论韩国的电影。他介绍我很多很好的韩国演员和导演,我说我喜欢 old boy,然后有一次介绍给我爸看,我爸看完跑来骂我。我哥在一旁笑我怎么会介绍爸爸看那个电影。二哥说,当然不能介绍给爸爸看啊。我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怎么恰当地分享自己的喜爱。

“不过,真希望能成为像崔岷植那样的演员。”他说。
“我没看过你演戏。”我说。

他从电脑里找了一些东西给我看,大都是肢体偏重的表演,因为二哥是主攻默剧。我看完又问还有没有?他说,不好看,没有了。我有点失望。他开始在电脑上找了很多欧洲默剧和小丑的片段给我看,一开始还会跟我解释,结果看着看着他自己沈迷进去,忘了我还在旁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小丑,好忧伤的感觉。

我说,为什么学默剧?

二哥想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没有要回答我了。

他应该常常被问到这问题,就像我到现在还是常常被问“为什么要演戏?”其实我也回答不出来,通常就只说“就喜欢啊。”
但二哥给了我一个很奇怪的答案。他说,“因为我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如果我现在听到这句话,我一定会回:谁不是啊?但那时的我,只是一直想,什么意思啊?然后好一段时间,“复杂”这两个字在我心里变得越来越复杂。二哥突然转头对着我说:“回去好好学表演,要去剧场演戏,做一个真正的演员。”我本来就喜欢剧场,所以听到这一席睡前的信心喊话,也没有特别觉得热血沸腾。何况我还在思索关于他说他很复杂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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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我在英国完成学业,我刻意多留了一个暑假,去报名了默剧大师 Etienne Decroux 的默剧工作坊,最终我其实连基本的重心转移都没学会,也几乎忘记一开始是什么原因一直想要去学默剧。只是始终觉得默剧非常迷人,每次看到小丑,心里都会一股淡淡的忧伤,觉得他们像个运气不太好的人,总在错误的时刻得到自己期待已久的宝物,但无论如何小心翼翼呵护着,那些宝物终将不会属于自己。观众似乎都知道,唯独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