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认识这位台湾女性主义实践者——顾燕翎,她长期从事妇女运动、妇女研究,她不只是一个研究学者,也是实践者。看看她写下台湾三世纪的女青运动,这个时代,我们再也不被父权豢养!

走过三世纪的老牌女青运动         

从台北市青岛西路走进台北基督教女青年会大门,等电梯的时候可以看到一块长方形透明压克力的女性文化地标,上面写着女青年会是一个国际性、宗教性、服务性的团体,这是中华民国文化复兴委员会(现名为中华文化总会)在二○○七年选择台北市女性地标时,给女青年会的定位,当时我也参与其中。不仅这是女青年会深烙人心的印象,资深的会员们也是这么定位自己。

二○一二年,在侯天仪会长亟思重塑女青形象的感召下,我成为台北市女青年会的董事,开始接触到世界女青年会的愿景、目标、策略和历史,好像挖宝一样,发现了一个从未认识的妇女运动。原来一百五十多年前初具雏形时,女青年会就自许为妇女运动和青年运动,之后也始终自称 YWCA movement,女青运动。我们在台湾一直用女青年会的称呼,把它看做一个机构,世界女青年会却以“运动”标举行动性,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文化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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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社福团体,女青运动的生命力

女青年会的成立是为了年轻女工。工业革命后,一波接一波的年轻女性从乡村涌入城市谋生,工作环境恶劣,漂泊不定。看在欧美中产阶级基督徒女性的眼里,开始带领祈祷及提供住所,虽然自称运动团体,但近似于公益或慈善性质,而被归为社会服务团体。然而剥开历史表象,可以深一层看到,女青运动虽不高呼男女平等,它的足迹却处处和妇女运动交叠,在实际行动上甚至有时超前于妇运。

人的生命如潮水,有起必有落,出生、成长、兴盛、凋零,社会运动亦有生命周期,发端、集结、制度化,尔后削弱、消失。十九世纪以来,历史长河中,多少社会运动潮起潮落,终归消散,女青运动却始终茁壮,展现女性跨越时空、绵延不断的生命力。

翻开妇女史,妇运者之间相互取暖,余温犹存。第一次国际(那时候所谓的世界可能还只是欧洲)妇女会议早在一八七八年于巴黎召开,当时法国国势正隆,在国际上居于领导地位。第二次国际妇女会议是一八八八年 ICW(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Women)在华盛顿召开,女青年会的第一次世界妇女会议则是 1898年在伦敦召开。这些会议都在正式的、政府支持的国际联盟(一九二○年成立)之前,妇女们不仅飘洋过海、进行结盟跟会议,还于日后催生了国际联盟和联合国。这些生机蓬勃的女子究竟来自何方?

不被上流社会豢养的女人

十八、十九世纪,女性受教育的机会很少,工作机会更少,上流社会把女人养在家里,也关在家里,抛头露面外出工作是不光彩的事。投入女青运动的女性都受过高等以上教育、出身高尚家庭,充满热情、愿意服务奉献,却没有符合身份的工作机会。她们以宗教热情投入慈善活动,比较不被侧目。所以女青运动吸收了大批优秀志工,在全球发光发热,创造了妇运传奇。透过跨文化的连结,她们手牵着手、一代一代走下去。一九四五年联合国成立,决定设立人权委员会,但仅有的四位女性代表却坚持要有独立的妇女地位委员会,申张妇女权利,四位代表中有中华民国的吴贻芳。之后联合国成为妇运的重要舞台,女青年会也始终在其中扮演关键角色。

在男权社会里,弱势团体要争取权利,总会弄得头破血流,付出惨烈代价。但是女青运动的领导者却主动分享权力,身体力行女性主义的平等、尊重。耙梳女性主义理论,去殖民化的主张出现在一九九○年代,是第三世界女性对主流文化的批判。可是女青年会内部很早就开始去殖民化,广纳各色人种和年轻女性,也欢迎其他宗教人士加入、担任要职,避免变成白发、白女人的专属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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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女青大会每四年召开一次,一九三八年开会之后,遭逢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间停办了近十年,一九四七年决定在杭州续办。中国刚经过八年抗战,正在国共内战,动荡不安,可是世界女青年会坚持在欧美地区以外举办大会,减少白人主导的色彩,宣示种族融合。日本刚战败,她们也有意藉此推动国际和平,扶日本一把。那时候办世界大会难度很高,最快的联络方式就是写航空信,至少要一周才会送达,但她们愿意克服万难。当时提出来"enable women"的口号,一九九○年代以后"empower women"是全球妇运的重点,二者意思相近,都是让女性发挥能量、参与社会。

Empower Women 的全球化

此后,原先皆是殖民地的印度、锡兰(斯里兰卡)、缅甸等等,开始培养在地的妇女领袖,台湾的第一届会长不是西方白人,但是其他地区的女青年会则几乎都是由白人传教士开创,尔后才训练当地妇女担任领导。印度等这些亚洲国家成功的经验,也被复制到非洲,并且由亚洲女性担纲国际训练工作。女青年会早在后殖民论述展开的数十年前就坚定对抗种族歧视。

世界女青年会在本身的组织里也做到去殖民化,当今日内瓦总部的工作同仁来自各国的不同人种,五位副会长,必须来自五个不同的洲。这样做需要付出庞大行政成本,例如大家都在用非母语沟通,要克服不同的思考逻辑,增加了语文的困难度。各地的女青年会,则努力增强在地文化的信心,一九五六年,印度在孟买举行全国大会,来参加的女性都没有戴帽子,这实在意义重大。

女青年会从英国发源,女王、上流社会女性出门都要戴上漂亮的帽子,显示身份、气派,殖民地也跟着仿效,但是女青年会让大家了解在地文化的尊严,所以那次会议之后,大家都把帽子收起来,不再戴了,省了一笔帽子钱,也颠覆了流行文化。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南非,重要聚会的时候,会员都穿戴整齐并且戴上帽子,有一位成员说她参加女青年会的目的就是要丈夫给她买漂亮的帽子,因为这是上流社会的身份象征。后来一位会长告诉会员:妳们坐火车去开会,大包小包已经够多了,还要带着帽子盒,多不方便,教她们如何轻装上路,增加机动性,也因而转变了殖民文化。

几乎在世界各地所有的难民营,所有受苦难的地方,都有女青年会的事工,这不但难度高,还要做出道德的选择、克服许多危险,譬如选择帮助巴勒斯坦难民,招致以色列不满;在曾经长久实施种族隔离制度的南非,黑人与白人不能住在同一区域,不能上同一所学校,不能进同一家戏院,但是南非女青年会在一九五○年代,就黑白同会,为了做到这点,必须克服晚上的宵禁,她们常在晚上穿越封锁线,开很远的车,回到居住地,以行动反抗种族隔离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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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差异,拥抱平等

很早开始,女青年会就不只服务,也开发女性的力量,运动与组织经营并重,这点很特殊,有别于其他运动团体。女青运动除了运动理念,也重视财务管理、责任、管理效能。有效治理是现代管理的重要理念,所以女青年会不单是运动团体,也是一个有效的管理体系,强调自给自足。我们常说给人鱼吃不如教她钓鱼,但女青运动并不停留在教人钓鱼而已,还要挖鱼池,开发鱼源,和分配鱼获。乌干达的女青年会有一个“小牛计画”,她们去荷兰参访,看到荷兰养了过多的牛,必须要杀掉,太可惜了。因此和美国谈,运送五十只小牛到乌干达,分给每家一头牛饲养,条件则是生下来的第一只小母牛一定要送人,不能自己留着,牛奶不只自己喝,还可以卖给邻居,并将牛粪做燃料,和邻居分享。

女青的宣示中,经常不忘尊重差异。早期女性主义强调相同性,女性与男性相同,所以应当平等。人的差异性被看到,而且受到尊重,是在后现代、后殖民时期,也就是二十世纪末。但世界女青年会在二次大战后,就已尊重差异,而且与时俱进,每四年一次的大会都讨论如何修改宪章,由各地方分会提出改写的内容,汇聚起来,由下往上推动改变。近年来受到生态女性主义影响,行动纲要不只倡导尊重个人,也尊重地球上不同的物种,维持永续共生的环境。

没有论述,摇晃走过的二十世纪

不过,由于女青年会的工作重点放在实践和服务,在女性主义风起云涌的年代没有参与理论的论战,也没有发展自己的论述,以致被归类于妇女运动之外,甚至本身也几乎动摇了女性立场,而一度迫于生存需求,考虑与基督教男青年会合并。一九七○年代第二波全球妇运及时出现、女性主义兴起,让女性立场重新得到正当性,女青运动也终于站立脚跟,摇摇晃晃走过二十世纪,迈入了二十一世纪。

新世纪的女青发展更稳健,改造父权文化的目标也更明确。时至今日,全球会员超过两千万人,在两万多个社区都建立了草根据点,是国际社会活跃的领导者,也用心耕耘基层、培养年轻女性、防治爱滋与性别暴力。从总会到分会,在所有重要职位上保留四分之一给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女性,栽培未来的领导人才。世界女青年会的会长、祕书长经常由非洲女性出任,澳洲女青年会近年来也产生了第一位原住民会长,在在展现了女人当家特有的前瞻、包容与身体力行,也让我们对女性主义所追求的平等、分享、互相尊重的愿景更具有信心。

 

阅读好文章,在 顾燕翎 《都是陌生旅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