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诗人德莱顿说:“舞蹈是脚步的诗歌”。女人迷为你读诗单元半年了,今天让我们用另外一种角度“谈诗”。余彦芳用现代舞的角度,带领我们走向“现代艺术”的世界。(艺术,不该有年龄、种族、性别差异:年龄不是限制!79岁英国奶奶的舞蹈让你反思人生的意义

因着台北诗歌节《诗的公转运动》的活动,我们来到隐身大马路巷弄中的黑眼睛跨剧团。不说你不会发现,原来忙碌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存在于独立时空的小角落。

但,我等待的不是诗人,是余彦芳,一名现代舞者。

诗人啊,在我的想像中多半就是余光中、向阳那样,带着一股知识分子的书卷气,和鲜明个人特色的幽默。但我从没想过舞者会是怎么样子,是像《燕子》的卓教授一样严厉而优美,还是像《黑天鹅》的尼娜,是个过分要求完美的完美主义者?

芭蕾舞者的垫脚旋转:别人转两圈,你就要转三圈,舞蹈世界没有休息的一天


(图片来源:来源

没有闲功夫拼凑对舞者的想像,我的脑袋早已被紧张占据。或许是个性使然,比起感受性强烈的“现代艺术”,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的故事更加吸引我。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害怕,害怕我的“不懂”成为我和彦芳之间沟通的绊脚石,害怕我的害怕会阻挡我认识一个全新的领域。无数的蝴蝶在胃里翻搅,问题和焦虑在脑袋中像走马灯似飞快的闪过一遍又一遍。

“抱歉!我来晚了。”一声清脆,终止了我脑中的骚动。而声音的主人余彦芳,飒爽的短发,穿着一袭白衣,就这样闯入的我视野当中。

用舞蹈,跳出一段历史故事


摄影:林政亿

彦芳是近年在剧场圈极为活跃的编舞家,在舞蹈、戏剧各领域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含蓄又迷人的“说故事”方式是她的特点。从她历年的展演中,不难看出她对台湾这块土地的重视。她想要用她的方式,带给大家一个反思的机会,并且希望引起大众对社会运动、社会议题的关注。

除了言语外的表达:“她们掌镜,说自己的故事”翻转吉普赛女郎的刻板印象

这次台北诗歌节《诗的公转运动》,试图将诗的感动作为动能,将其融入每一个生活当中,为生活加温、替灵魂打气。我好奇,诗与舞蹈的结合,会擦出怎么样的火花,也好奇彦芳想要透过这次的展演带给大家怎么样的感受?

跨领域的尝试,就像突然被丢到茫茫诗海中让人害怕,彦芳毫不讳言地承认自己以前比起看诗,更多时候看的是更扎实的文章,好比历史,好比小说。

“后来才发现诗和舞蹈都是‘纸短而情长’”真正接触后,才发现自己以前为什么这么少看诗“因为舞蹈需要更多实际的东西做为基底,再从中淬炼出我们想要的精神并加以厚度。”彦芳的眼神很真切,我彷佛看到每次展演前在书海中精挑细选,不挑出最有感、最有价值的理念决不罢休的坚持。

四年前回到台湾,就很想要做跟台湾本土、台湾史相关的议题。“我跟黑眼睛创办人鸿鸿说‘如果要做诗的表演,能不能找到一位台湾诗人,可以让我们透过进入他的作品,连结、映照台湾史的过去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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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曹开就这么进入了彦芳的世界。

跳一支城市进行曲:献给每个努力生活的人

笔名小数点,数字诗、狱中诗、白色恐怖受难者都是曹开的关键字。

“与其是透过诗作,倒不如说是透过他的生平让我更深刻感受到‘ 生命的强烈脉动’”娓娓道出曹开狱后的经历,彦芳的眼神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虽然他只是台湾史中的一小点,但是他的人生经历就是一个近代台湾史啊!”

白色恐怖之后,换过非常多的行业,从“赤脚仙仔(密医)”到房屋买卖、水电工,体验过社会不同阶层。在政府的监视、压抑、社会排挤的种种压力下,跟着移民潮到阿根廷定居。住了两年,最终还是回归故乡的怀抱。十年的牢狱之灾虽然最后没有死,但某部分的他却也像死去;尽管社会扭曲变形,却依然努力活着。

“我们的民族个性、社会结构从这样一个幸存者的生命故事以及政权的转换,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这是让我觉得最有趣的地方。”回归到台湾的议题,彦芳的爽朗中,多了一点责任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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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曹开的故事震慑之余,我问彦芳,透过曹开的生命想要带给观众甚么?“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啦”微微腼腆彦芳谦虚地说“我会希望用快而重的节奏带给人想要活下去的力量。”人生的洗炼重点不是结论,而是过程。如果能从舞蹈中展现一点城市的脉动,传达“我们都是为了生活努力的人”,即使痛苦,也是明亮。

曹开的故事动人之处,就是在于即使很微弱,但只要生命还在跳动,就值得继续努力。每个人都辛苦,没有谁有权力去指责另外一个人的生活模式。彦芳或许就是想要透过这样的故事,向城市人致敬,给予还在努力生活的每个人,一点温暖和感动。(你辛苦了!几米《月亮忘记了》:最孤独的时候,最温暖的陪伴

关于跳舞,感受比“懂”更重要

好像非得听完故事,有了初步了解之后,我才开始对于这个领域感到安心。彦芳的直率和爽朗,让人忍不住对她的故事一听再听之外,也会让人想要对她掏空。在更深入了解这个领域之前,我向彦芳坦承我因为未知和不懂,而感到的紧张。“千万不要这样想!”对面的余彦芳急忙挥手,试图扭转我心中对“现代艺术”的刻板印象。

彦芳的手开始画圆,啪啪啪在空中点出三个点“舞者换句话说就是‘定位者’。先尽其所能地拉出大块的空间,我不会告诉你我画的是甚么,而是会给你不同定位点。你才是要让圆圆满的那个人。”

跟着彦芳的手,活生生地赋予了这个空间更大的格局:你是可大可小的同心圆,甚至你也可以不是圆。每个编舞者的呈现手法都不同,有人习惯不着边际的在空间中随意布局、有人会给你多一点的提示指引。方法不同,却都殊途同归:“答案你要自己找”。

“没有太艰深的创作艺术,没有观众看不懂,只有创作者表达不清楚。”

一句话将对错切割得这么明显,说得如此笃定又铿锵有力,完全颠覆了我以往的创作者印象。不论是基于美学的“目的论”,或是美学素养的匮乏,都是台湾人拒绝进到演艺厅、两厅院、表演中心好好坐下来欣赏表演艺术的理由。坐在台下的我们,深怕少懂了一点甚么就低人一等,害怕让我们止步,甚至是抗拒,所以连沟通的大门都不愿意开启,更遑论欣赏。(不一样又怎样?【TEDxTaipei @ Womany】舞蹈家:不怕我和世界不一样 许芳宜

“可是我没有要你们懂啊!”彦芳笑着说,两手大开“最重要的是来参与那个‘当下’,而不是来学习。”

或许是“学习目的论”真的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一直到长大都还不愿意放过我们。但出乎意料地,彦芳摊摊手,面对困扰我已久的问题她没有一丝不耐,反倒是希望多一个人知道后可以有更多人知道般的恳切:“我真的很希望你们不要怕,踏进来就对了!不论喜恶、不论理解,只要你有感受到一点甚么,就是最重要的!”将观众的感受放在心上,是她在表演艺术路上唯一的坚持。

彦芳的一席话忽然把观众的我和舞者的她拉到同等的位置,渺小和平等只在一念之间,我们都是存在同个时间、同个空间里的两个人。

我跳的不是舞,是一个人的文化底蕴

英国诗人德莱顿说:“舞蹈是脚步的诗歌”。舞蹈和诗歌本质上看似相同,都是以抽象的意境表达内心的声音;展现手法却又各有千秋,或动或静。

和诗不同,舞蹈的劣势和优势都是在于它的“没有语言”。无法直指核心,却也因为少了语言的限制而有更多的发展空间。另外一个相异处是动态和静态的转换,“舞蹈无条件都是动态的,但是诗就‘在人写’(随人写)”

彦芳眨着调皮的眼睛,与我们分享了两个诗人的例子“夏宇的诗很聪明,是一种动态的流动,会让人顺着他的文字感受诗的脉动”边说,手也在空中画着漂亮的弧线。“曹开的诗就是一种静态的描写。”将手框成一个小小的圆“我给你一个圆,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

担任过编舞者和舞者的她,现在已经无法用“观众”的角度来欣赏舞蹈。“如果表演建构得不够好,我好像就无法专心照着导演希望的路去走,反而会开始注意各个细节、布局、编排。”歪着头,细细思考的彦芳在瞬间脱离了方才的爽快,反倒是以环顾大局的领导人思维,每个环节都想得周到。随即,又说“所以真的也会有很多‘啊!刚刚那场表演到底在跳甚么!’的崩溃时刻,这就是他们没有把话‘说清楚’”毫不假释的自然神情,正如同每个在台下的我们都曾经有过的真实告白。


摄影:唐健哲

“有件事是我最近才真切体悟的”跳脱刚才的欢乐气氛,这句话显得有点严肃“编舞者,或是导演,是要让演员走进想像的画布,让他们自由发挥,将想像堆叠成山。舞者就好比士兵,必须无条件相信你的领导者,把山建构出来后依照指示布置、安排,最终画出一条能够引导观众登山的路。至于到底要登山步道还是荒芜小径,就又得由导演决定。”

一直以来身兼二职的彦芳,在阅读铃木忠志老师的作品后,发现自己的盲点。因为是导演,有些事会看得比其他人清楚,在建构山的过程中便以编舞者身分替山做修饰。太过聪明,反而会失去一点乐趣和创意。舞者和编舞者的关系,比想像中更牢不可分:“‘相信’是最大的关键。演员要相信导演要带你去的空间,你才能够发挥得最大。”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何尝不是需要以信任作为基底才能够相辅相成呢?简单的道理从她口中说出来反倒不像理所当然,而是应该要被放在心上,却容易被大家忽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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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普世的语言传达是表演艺术的天职

台湾的议题太多太广,“环保、资本主义、阶级、女权运动、妓运、同志、弱势团体......太多太多可以讨论了”彦芳细数挂在心上的议题,却发现想做的太多、能做的太少。不像一般愤青,她不埋怨台湾人不深度思考、不关心角落边缘,“与其想这件事,不如想如何让艺术转弯,用一个普世的语言让大家愿意听、愿意深度沟通,愿意去讨论那些缺乏讨论却亟需被讨论的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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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言语,别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又劳心费神地使它们看似轻松。─辛波丝卡《在一颗小星星底下》

辛波丝卡是彦芳最喜欢的诗人,如同诗句,推动彦芳前进的正是希望能用轻松的方法带给大家一点反思的力量。

面对社会的冷漠,彦芳显得很坦然“就做我们能做的吧!”并且给予我一个极富力量的笑容。很多人说:“做我们能做的就好”,背后却代表了力有未逮、无可奈何。但是彦芳的笑容中带着一股用尽全力冲刺的力量。知名跑者 Steve Prefontaine 曾说:“没有用尽全力,就是浪费天赋。”

或许就是这样的认知,让她在传达表演艺术的路上不遗余力。

用跳舞埋下一颗艺术的种子,等待发芽

这个下午,和彦芳谈诗、谈舞、谈台湾。每次跳舞,都是在观众的心中埋下一颗艺术种子,我觉得她期待的就是种子发芽的那一天。她不急不徐,不强迫你一定要种出一朵花或一棵树。像是个勤奋的农夫不停播种,在泥土中打滚却还是能够让一袭白衣不沾染泥水。

“掌握自己的画笔,而不是全然接受”彦芳带来的是另外一种看待当代艺术的角度。


摄影:唐健哲

彦芳说起跳舞时闪闪发亮的眼神和每个举手投足的力度,会让人自然而然想要更了解这个神祕的领域,用另外一个角度,认识这个充满力与美的国度。彦芳的魅力不只来自于增加语言脉动的肢体动作,她的话能更将你的想像延展,带到一个充满更多想像、能够尽情发挥的画布,就如同她的表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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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抱着‘学习’的心情进来,也不要觉得你有任何地方比我们少懂一点。就算我们的感受没有交集,重要的是我们共享的感动的当下。”

如果你和我一样,因为不懂、不敢而拒绝接近表演艺术,希望你在更了解彦芳之后,也多了解“舞蹈”这个领域。希望你也能够被这句话鼓舞,愿意给自己一个听故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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