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最爱你的人,其实一直守候在你的身边,他们会眷顾你,在寂静的夜晚唱歌给你听,还会在你熟睡的时候亲亲你的脸庞,抹去你的眼泪。”经历永恒的离别,带着爱人物品出发旅行,一起看导演林书宇描绘伤痛的过程,一边复习回忆一边填补心里的缺。

  

告别式之后,我独自去了一趟北海道。选择北海道,是在我决定搬家以后。因为在整理打包的过程中,赫然发现妻子书柜上的旅游区,居然有不只一本,而是多达三本关于北海道的书。这些年来,因为拍摄的电影受邀参加影展,我与妻子去过很多地方,北海道是我们一直说着要去,但是一直没能踏上的旅程。买了一张来回机票,就着机票的时间限制,我一个人去了北海道。

其实这样的旅程,十年前我也走过一次。那时,哥哥过世,我处理完所有他的后事,带着他书架上,当年他介绍我看的《挪威的森林》,一个人在花东晃荡了一段时间。对哥哥的思念,一点一滴彷佛透过文字的释放,慢慢地接受他真的走了的这件事。(生命课堂: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

于是,这次出发前往北海道,我也只带着有妻子签名盖章的《挪威的森林》。我想,是时候再看一次了。然而这次的阅读,较之以往却更加困难与缓慢。文字中彷佛处处都是妻子的身影,每一次翻开它,过不了几页,就必须停下来喘口气。但我依然四处带着这本书,强迫着自己每一次翻阅。宛如一种执念般,在矛盾中不停挣扎,一如这趟旅程,是面对,同时也是逃避。

记录无悔:准备一本“死亡笔记本”,微笑面对生离死别

也不知道过了几天,小樽已经无处可去了,我翻开地图,看到“函馆”这个名字,当下便决定前往。只能依靠大众交通工具的我,要到函馆需要转好几次电车才能抵达。也是在这转车与转车之间,我遗失了我妻子的书。

不管能读几页,只要上车,我就会把《挪威的森林》拿出来。

发现书不见时,我正从札幌转下一班电车,习惯性地要把书拿出来,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把书留在前一班列车座位前的置物袋里。看着窗外的风景快速移动,我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能明白自己怎么会弄丢一本这么重要的书?

在一阵慌乱的懊恼自己的愚蠢之后,我总算稍微冷静下来,想到身上还有前一班列车的车票,上面写着我的座位,或许JR系统还是可以帮我找回妻子的书。完全不会日文的我,拿着车票找到了列车长,硬着头皮用中文跟英文解释我需要他的帮忙。不知道讲了多久,只从他的表情知道他完全没听懂。所幸某位乘客发现我的挫败与沮丧,前来关心状况。会一点英文的他,充做我的翻译,跟列车长转述了我的希望。几番来回之后,列车长似乎明白了,他抄下我前班列车的车号与座位,对着无线电那头低声说了几句,再跟好心协助翻译的乘客说明:书本如果有幸找到,明天之后便会出现在札幌车站的失物招领区等待我的领取。

谢过他们两位后,我返回座位,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是不是我下意识想把书忘了,还是妻子不希望我继续看了,或是《挪威的森林》自己想要留在北海道,种种的想像在我心中膨胀着。

我继续着一个人的旅程,在函馆跟富良野分别待了几天,可能因为是旅游淡季,这段时间,我在街头很少碰到人。一人独行,白天还好,晚上却寂寞难耐。当然,再加上语言不通,所以那段时间,我几乎忘了自己的声音,好几天,除了点餐之外,几乎没有开口说话,唯一只有一次长对话。说对话其实也只是我单方面听对方说话,那是一位在富良野的老婆婆,但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走了一圈终于返回札幌车站,我忐忑不安地直奔失物招领区。无法压抑内心的激动,妻子的书,果然在那边等着我!失而复得,我满心感动于日本铁道系统专业的服务,带着《挪威的森林》开心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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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乡下回到都市,札幌拥挤的人潮其实让我非常不舒服,四处都是压迫的高楼大厦,走到哪里都不自在。北海道大学在地图上的一片绿意,遂显得特别令人向往。

走进充满绿意的校园,我终于稍微舒缓了些。找了个树荫,我坐下来开始看书,直到校园的钟声把我唤起,抬头看见眼前的大学生一一走出不同的大楼,这时我才发现,我眼前的大楼是北海道大学的总图书馆。突然之间,一个强烈的念头油然而生。我走进图书馆,开始跟貌似大学生的柜台小姐交谈,还好大学生都会一些英文。


( photo credit:raumrot )

“你好,我想要把这本书捐给你们的图书馆,是你们日本作家的畅销书的中译本。”柜台的这位工读生为难地看着我,请我稍等,然后走进办公室。接着,一位看似资深的管理员前来接应我,我再一次的解释我想做什么。起初,他只是礼貌地拒绝,说他们没有接受这样的捐赠。我继续坚持,决心一定要完成这项任务,我跟他说:“原因我有点没办法说,但是这是我妻子的书,我觉得它需要留在这里,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希望你们可以收下它。”

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听懂,还是多少被我的诚恳动摇,他拿起电话拨出去,从他讲话的模样看来应该是跟一位可以真的做决定的人对话。管理员一边讲着日文,一边听着话筒的另一端“嗨、嗨、嗨”的回应着。挂上电话后,管理员在电脑上略作查询,然后带着歉意地跟我说,他们的馆内,已经有《挪威的森林》的中译本了。

我心凉了一半,但仍未完全死心的我决定没礼貌地凑过去。看着他电脑萤幕上的资料,我看到了一线生机。“你们现在那本是大陆的版本,是简体字的,我手上的这个是繁体,这才是中文原始的样貌。”他看着我,把书接过去翻了一翻。这时,在一旁的工读生给了我一个微笑,像是提前跟我说,应该没问题了。

短暂的思考后,管理员双手礼貌地拿着书,点头跟我说,那他们就收下了。他接着跟我解释,他会把这本书收到他们校园的北图书馆。我诚心地感谢他们,询问了北图书馆的方向后,起身前往。

午后的阳光穿过校园中的绿色隧道,显得格外灿烂,我发现嘴角不自觉地微笑。我不禁问起了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证明我曾经走过这趟旅程吗?是想留下什么样的痕迹吗?还是其实我想证明,妻子也跟我一起来过?又或者,不是来过,而是,在这个世界上,她存在过……北海道大学的北图书馆,虽然是一栋不起眼的小建筑,但我想,妻子的书应该会喜欢这里吧。

真好,那本书会永远地待在这了。

看到这篇故事的你们,如果哪天恰好停留北海道札幌,欢迎到北海道大学走走,要是有些时间的话,到他们的北图书馆,翻一翻那本《挪威的森林》。我总还是会挂心,它在那里会有一点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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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而复得,再放手。差不多了,我想我可以回家了。

本文摘自大田出版:林书宇《你走了以后,我一个人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