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靖,一个曾经对运动恨之入骨的女生,却因为爱猫谭大宝的过世,和马拉松相遇。

赴日前一周,在旧金山半马前给了我许多帮助的索南东珠教练提醒我:“为了安全,要先跑一场三十五公里以上的 L. S. D. 喔!”

初全马前的这个长程 L. S. D. 训练非常重要,它可以给予肌肉一个“警告”,就好像是先对肌肉说:“接下来我会让你很辛苦,你到时候可不要抽筋喔!”。除此之外,也能先体会完跑全马后身体疼痛的程度。我选在周末清晨到河滨公园跑了三十六公里,步速是每公里八分钟左右,很慢的速度;但完跑后双腿肌肉都出现了剧烈酸痛。接下来我花了整整一星期放松身体、拉筋、吃大量碳水化合物储备能量,然后直接启程前往初次造访的名古屋市。

名古屋是个干净的地方,空气品质好、水质清澈,三月均温约十几到二十几度,街景没多大特色但道路极平坦,的确是个适合跑马拉松的城市;听说往年也常有职业跑者在此突破个人最佳纪录。赛前两天我尝试了名古屋特产美食“手羽先(鸡翅)”,却不时关切着 2013 年世界棒球经典赛的中华队之役。

我睡觉时总习惯开启一个纪录睡眠品质的 APP ,并将 iPhone 放在枕头边、转为飞航模式(减低电磁波干扰);起床后,我就可以藉由那个 APP 确认自己当晚的睡眠品质。比赛日的清晨三点半,我清醒了。因为不习惯饭店床铺的软硬度,也可能是心情紧张?我很确定自己几乎没有睡着。一查看手机:没错,我只睡了三个半小时,而且睡眠品质只有 40% ⋯⋯我今天要跑人生中第一个四十二公里全马,体力方面负荷得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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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担忧只持续了几秒钟,我就突然联想起日前所看到〈台湾超马好手陈彦博勇敢抗癌〉的报导,心中顿时受到了很大的鼓舞。曾征服北极、喜马拉雅山超马的陈彦博,在挑战“七大洲、八大站”(注一)时被诊断罹患了咽喉癌,但他依然凭着坚韧的意志力完赛。即使我只是个跑马的菜鸟,并非陈彦博般的杰出运动员;但我想意志力与热情绝对可以战胜身体上的不适。

“先拚一下,只要完成后再充分休息就好了!”我如此告诉自己,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个早上,我平静的心情大过于紧张,甚至可说是一点都不紧张。我对于自己这些年来思考逻辑的悬殊变化感到不可思议:

在过去,我是个只要睡眠不足就会往负面情绪死胡同钻的人,甚至有长达六年的时间都被安眠药与镇定剂制约着,没想到今日,我居然会以一个极度坦荡的情绪迎接自己的初马。

想起一年多前,我在东京询问即将二度前进檀香山马拉松的高桥盾先生:“你会紧张吗?”他回答:“不会紧张,只是非常期待。”当时我还没开始跑马,因此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期待之处,直至今日,即便我依然没体会过脑内啡分泌的感觉,但对于自己即将完成一年半以来的心愿这件事,可是满怀巨大的期待。

“今天是我的另一个生日,是我重生的日子。”出发前我对伙伴这么说着,没有激情、没有踌躇,只有坚定与喜悦。

名古屋女子马拉松在路线上是折返设计,也就是说跑了二十一公里后会原路折返;因此对某些跑者来说或许有些无趣,但它在起点与终点的设定上却令人印象深刻。我们的出发线( Start Line )就设在四十二公里立牌的旁边,而终点线( Finish Line )则是在名古屋巨蛋内,也就是说:当跑者跑完四十二公里后,最后的一百九十五公尺是冲进巨蛋内的(全程马拉松是 42.195 km )。我与日本东京路跑团体“AFE ( Athletics Far East )”的女子成员一同在起跑点热身,她们几个纤瘦的女生也都是第一次跑全程马拉松;我们已经预想到,当自己回到这起跑点旁的 42 公里立牌、然后冲进名古屋巨蛋时会有多大的感动。

终于,我与一万四千多名女生一同起跑,放眼望去几乎九成以上都是日本籍的女生,她们的外型看来柔弱、不同于我们印象中的“跑者”,甚至带有些许日本女孩专属的娇羞可爱⋯⋯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她们的步速都很快!我在赴日前将能播放四个小时以上的歌单灌入随身听内,但一起跑后,我就立即摘下了耳机。

不同于旧金山的活泼、上海的喧嚣、台北的温馨,名古屋女子马给我的感觉是坚定,我想好好感受这美妙的现场氛围,于是再也没戴上过耳机。沿途水站、补给站、食物站、医疗站都非常充足,志工热情有礼貌、跑者有秩序……街边有年轻男生举着牌子在替跑者加油,上头写:“跑步的女生是最美的女生”。也有妈妈手绘立牌替女儿打气:“美智子加油!妈妈替妳应援!”。还有父母带着小朋友在路边大喊:“姐姐们加油!姐姐们好酷!”

因为比赛日是三月十日,刚好为311东日本大地震两周年前日;所以也有许多在身上贴着‘日本加油’贴纸的跑者。

我不发一语,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头二十一公里,是我人生中跑过最顺畅、最惬意的二十一公里,曾经被我视为艰难目标的半马,居然在两小时十五分钟就轻松完成了!接下来的二十一到三十公里路段如同意料之中地出现了大腿肌肉酸痛的情形,但都在可以忍受与控制的范围内;我找了一个配速与自己差不多的女生,以相同的速度跑在她后面,简单地说,就是找一个眼前可及的目标,推动自己的前进意志。

虽然此时我稍微对于自己起跑太快、配速混乱的情形感到不安,但还是决定在有力气时多冲刺一下。我迈开大步,加速到每公里五分钟三十秒左右,持续跑了几分钟之后⋯⋯天堂来了!我很明显感受到脑内啡的分泌( Runner’s  high )!那是一种极度特殊的感受,当前所未有的感觉浮现时,我立刻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脑内啡!我全身发麻,明明戴着手套,却能感受到冷风骚过指尖;双腿的疼痛完全消失、双脚彷佛踏在弹簧垫上、左耳听到间断而令人舒服的蜂鸣般高频声音⋯⋯但这天堂只维持了约莫短短一公里,随后,立即进入地狱!

三十二公里到三十七公里绝对是地狱……不是酸痛,就是很单纯的痛,大腿与小腿、臀部的肌肉就像是被火烧灼一样⋯⋯我意志消沉、信心全失。天候变化对精神力也是极巨大的考验,记得起跑时气温还有二十几度(因此我选穿了短袖),但过了三十二公里后却突然下起倾盆大雨、刮大风、气温还骤降到五度以下⋯⋯我被雨滴打到连眼睛都睁不开⋯⋯忍受着极巨大的疼痛感移动着双脚、却心灰意冷地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前进⋯⋯“不可能停下来⋯⋯气温太低,如果停下来改用走的,体温骤降、乳酸堆积会更痛⋯⋯”我清楚知道这个道理,只好督促自己一直继续跑下去。

记得赛前我还在嫌弃名古屋街景太无趣,但现在却痛到什么都看不见。

此时身旁的女跑者都低着头,将速度降到每公里七分半、八分钟以下,甚至有名瘦弱的女生瘸着腿,应该是已经扭伤了?却依然不放弃地一步步在前进。没错,还剩下五公里,即便用走的也能够完成!倘若我是她,我也不会放弃!我受到那名女生鼓舞,坚持了意志,却依然不敌剧烈的疼痛感⋯⋯三十七公里时,疼痛度达到最高点。我落下眼泪,在心中默默对谭大宝说:“大宝,你姐姐是个很厉害、可以跑完四十二公里的人喔!”然后,我笑了出来,虽然眼泪并未止住,但我确实以这个意念撑了下来。

大宝!姐姐很厉害跑完四十二公里了

一切的一切、这一年半来一切努力的原点,都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变坚强了。我的人生曾走过被霸凌的孤独童年、整整六年忧郁症的时光。曾有很多人不相信我会好起来、不相信我走得出来,但我做到了。当我在摸索人生目标却处处碰壁的当下,曾给予我极大抚慰力量、甚至被我视为亲弟弟的猫咪大宝离开了⋯⋯我决定放手一搏:我要完成一件过去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达成的目标,我要跑全程马拉松!

爱自己第三步:适度运动享受爱

试试看,才知道人生会走往哪个方向,也足以证明自己变坚强。往后的日子无论遇到任何困难,我都有信心不会回到过去的黑暗。

“没骗你吧!你姐姐是个很厉害、可以跑完四十二公里的人喔!你上天堂后我自己照顾自己就好了!”我在心中持续对谭大宝说着。此刻,我因为疼痛而掉下眼泪,却也同时因为喜悦而笑了出来。滂沱大雨打在脸颊上,没人看得见我的表情,但我想,我应该是充满自信的吧?

我不只回忆起过去一年半以来为了全马而锻炼的自己:从一个体重七十公斤、极痛恨运动的学生,到走路会昏倒的厌食症患者⋯⋯而这一年半来,我居然能够一天练跑七公里,只为了达到“完成全程马拉松”这个目标⋯⋯我着实为自己感到无比骄傲。

最后剩下四公里,稍微平复激动情绪的我试着拉回步速。而缘分真的好奇妙好奇妙,在一万四千多人当中,我居然遇到一同起跑的东京 AFE 路跑团体的女生,她们的速度很快,于是我也提高步速到每公里约六分钟,果然没多久后就看到起跑点旁的四十二公里立牌。我们四个人手拉着手、边尖叫边冲进名古屋巨蛋、狂奔过最后一百九十五公尺。那感觉真的太剧烈,彷佛壮阔的音乐在四周响起⋯⋯通过终点线那一刻,我的心中带着极巨大的喜悦。(你真的爱路跑吗?不能错过的世界十大马拉松

我看了看左手腕上的 GPS 手表:四小时五十七分,我居然在五个小时之内完成了自己的初全马。2013年3月10日,日本名古屋,这天就是我重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