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有许多面貌,很多人期盼着“柏拉图式恋爱”。但在哲学家眼里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如果大部分的爱情是在风趣的午后谈天里产生的,情侣在交谈时微笑着拾起对方掉落在肩膀上的头发,偶尔温柔地执起对方的手,离别时双方互换一个颊吻,不用担心那个吻会太潮湿或火热,那么,我们一般会以“柏拉图式的爱情”来形容那种关系。这其实是天大的误解,因为柏拉图关于理想而真实的爱情的看法是很多面性的,绝对不能化约为不带任何性欲的心灵关系。

对柏拉图而言,“爱情”(Eros)是一个涵摄一切的原理。弗洛伊德就曾经把柏拉图的“爱情”概念和他自己的“原欲”(Libido)相提并论,如此一来,爱情显然也包括性欲。只是如果突显性欲而成为决定性的动机,那么我们就有足够理由用“鄙俗”和“邪恶”等字眼来称呼那种情人,因为“他想要的是肉体而不是灵魂,他的爱是善变而短暂的,一如他所爱的对象是善变而短暂的。他所爱慕对象的肉体一旦凋零了,他就远走高飞,背弃以前的信誓,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成了谎言。而那些喜欢善良的心灵者,则会永矢弗谖,因为他心系的是恒存的东西。”

那不代表我们不能爱肉体,而是说我们不该爱肉体甚于灵魂。肉体会凋零衰败,只是执着于这个物质外在性的爱情是无法持久的。爱对方的灵魂甚于爱对方的肉体,则比较容易稳定持久,因为不同于会凋零的肉体,灵魂可能会随着时间而变得更加美丽和完美。除此之外,柏拉图也认为,灵魂是人性中永恒的部分,也因此更深刻而更具价值。

一个被老婆怀疑出轨的丈夫企图以“别乱想,我和她只是柏拉图式的爱情”的说辞来摆脱外遇的罪名,其实是欲盖弥彰,不仅于事无补,可能得到反效果,因为他在老婆面前公开承认对他老婆而言最难堪的事实:他承认他爱外遇对象的心灵更甚于其肉体,换言之,他是真心爱她,甚至跟她上床,那已经不只是单纯外遇的性质。这段婚姻是真的岌岌可危。因为心灵层面的占上风,加上惬意的性关系,无疑是最理想的爱情。然而,柏拉图似乎不愿意完全相信爱情里的肉体性质,虽然柏拉图不认为性是违反自然的,然而,从某个角度看,性毕竟是不得体的、干扰的、应该避免的,也可能是最容易蜚短流长的。在他的的主要着作《理想国》里,赤裸的本能意味着无法节制、败德的、无法驾驭的、甚至是堕落的,在真爱中应该远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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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说:相形之下,真正的爱是爱美、爱秩序,而且是有节制而和谐的吧?

格劳孔(Glaukon):不错。

苏格拉底:放纵或疯狂是不可以靠近真正的爱喽?

格劳孔:当然不可以。

苏格拉底:我们不能靠近这种欲乐,而且真正懂得去爱和被爱者也和这种欲乐无关吧?

格劳孔:绝不,我对天发誓,苏格拉底,真爱绝不能掺杂欲乐。

苏格拉底:那么,看来你得在我们想要建立的城邦里立法规定,当一个人得到被爱者的青睐时,他可以(因为其美丽)而像儿子一样亲吻他、接近和抚摸他。但除此之外,他与被爱者不能有其他进一步的关系,否则就要没有教养而且没有美感。

格:诚然。

在真爱里,性欲是不得体的、不美好的。柏拉图的看法主要是针对男人和年轻男性之间的爱。德国哲学家斯劳特狄克(Peter Sloterdijk)说:“一种共鸣的气氛弥漫了整个雅典学院,由一群睿智的年轻男性所组成的学院。对他们而言,追寻洞见的渴望就像是寤寐向往所爱的佳人,知性有如爱情的陶醉,让平凡的自我消失无踪,由更伟大、高尚、无法捉摸的事物取而代之,那是一种热情,是内在的神性片刻。”

没有性关系的男同性恋,对柏拉图而言无疑是爱情最高的理想。无论是自慰、口交或肛交,都会破坏那美好而隽永的谈话,为了传承所学和经验,成年男人非常乐意与年轻人谈话,然而那不是恋童癖者对街头男孩的调戏,而父子般的关系。柏拉图所创建的世界上第一所大学,显然并不想大学的教育精神和性行为混为一谈。现在的我们也不愿意把两者混为一谈,倒不是因为我们特别清心寡欲。而是在教室里,我们希望爬到更高的层次,我们希望和学生们教学相长,尽管也会激起(教育性)的爱情。在这个特殊的社会情境里,我们试图压抑性的元素。这是现在日各级学校和大专院校的惯例,而且不无道理。当触犯法律时,我们常说那是性的依赖关系、性的剥削或性骚扰,甚或是儿童性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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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性骚扰,“爱情”必须升华到更高的层次。

在理型界里,爱情应该追求美,与美合而为一,体验精神的最高境界。在理型界里直观真、善、美时,研究和创造的渴望、精神的契合和生殖的欲望都应该获得满足。

在柏拉图的《飨宴篇》里,爱情是奠基于友谊、追求哲学知识的本能和动力,爱情是从肉体世界跃升到理型世界的力量。

为了生动而信实地描绘该跳跃,柏拉图甚至破例让一个女子发言,那便是来自曼提内亚(Mantinea )年长且睿智的狄奥提玛(Diotima)。苏格拉底与她讨论爱情,并且获益良多。

狄奥提玛:说得更明白一些,苏格拉底啊,无论在身体或灵魂,每个人都有个胚种。当身心成熟时,我们的天性就会催促我们生育。不过我们的本性不能在丑陋者里产生,只能在美丽者里头。人类的生育是神圣的。就是靠生育和分娩,会死的人类才得以永恒。但它不能在不和谐的事物中实现。对神圣的事物而言,不和谐是丑陋的,只有美丽才是和谐的。所以在生育过程中,美是主宰交媾和分娩的女神,就是因为这个道理,凡具备生育能力的人,一旦遇上他心仪的美丽对象,马上就感到欢欣鼓舞,精神焕发,希望与她共同生育。但要是遇到丑陋的爱人,就索然无味,转身逃避,迟迟不肯行房事,但仍要承受生育的痛苦。这也就是为什么生育和分娩都趋向美感。所以你看,苏格拉底,爱欲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只是对美的企盼。

苏格拉底:那么,爱到底企盼什么呢?

狄奥提玛:在爱的影响下企盼生育和繁殖。

苏格拉底:这有可能。

狄奥提玛:我说的当然对。……因为只有透过生育,凡人的生命才能延续和不朽。然而追求不朽必须与追求至善齐头并进,如同我们可以从我们的讨论中得知,至善必定是属于爱欲的。从这句话,我们可以得到结论,爱必然是对不朽的企盼。

“爱情”企盼不朽。爱情必须繁衍。爱情只有在遇到“美丽,高贵和正派的灵魂”才会做这样的事。与这样的对象“讨论什么是人类的幸福”,“有德之人该如何生活”是很容易的,这个过程“也就是对他的恋人进行教育。这样一来 透过与美好事务的接触与交往,他所繁衍出来的东西也必定是他长久以来孕育的事物,时时刻刻他都想追求美好的事物,并与他人同心协力共同抚养他们友谊的结晶。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会更加牢固,他们的交往更加完整,胜过夫妻的情份,这是因为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比肉体的子女 更加美丽,更加长寿,加永恒。”

但是“爱情”也企盼完整性。在《飨宴篇》里,柏拉图甚至让诗人亚里斯多芬(Aristophanes)说一则神话,关于曾经为球形且有三种性别的人类的原罪神话。由于高傲轻忽神旨,人类受到宙斯的处罚一分为二。我们都只是其中一半,渴望能够获得失去的完整性,只有透过人与人的交媾结合,我们才能满足对完整性的企盼。

除此之外,“爱是爱人而不是被爱”。因为爱始终是对某人某物的爱,爱是一种渴求,对于欠缺的东西的渴求。换言之,爱像所有的渴求一样,来自于一种匮乏。这个匮乏是可以满足的,藉由什么呢?藉由对美与善的追求,透过“在美之中的生育与分娩”,以分受永恒者,分受科学与文艺的不朽,分受法治体制的不朽,凡此皆为“灵魂繁衍的成果”,爱情的果实,性爱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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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知道,在各种技艺和手工中,艺术家和工匠只要在爱神的指引下,工作就能得到光辉的成就,而不受爱神影响的艺术家和工匠,则终其一生一事无成,默默无闻。这些我们难道看不到吗?企盼和欲望引导阿波罗发明了射箭、医药和占卜的技艺,所以阿波罗也可算是爱神的学徒。同样是在爱神的领导下,缪斯发明了诗歌艺术,黑腓斯塔斯发明冶金术,雅典娜发明纺织术,而宙斯本人发明的对诸神和凡人的统治术,也是在爱神的指引下发明的。也因此,诸神的行为取决于爱神的干预,也就是说,美丽的爱神一出现就不会再有丑陋,爱神出现总是对美丽的爱,爱神与丑陋的事务无关。”

柏拉图的爱情观由两种不同的行为所组成,爱作为渴求,要蜕变为哲学性的“升华”,爱作为友谊,则为“纡尊降贵的关切”。两者在爱情里和谐地合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