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在金马影展第二天、先一步去看了《姊妹》,在那两个半小时里我的脑海果然一直在重播Bono的这段话:“每个时代都有它独有的、巨大的、将因而定义自己的道德盲点(moral blind spots)。我们或许看不见它,但我们的子孙一定会的。”譬如奴隶制度是其一、种族隔离主义是其二;而在这篇演讲当时、让他念兹在兹的非洲大陆的贫穷问题,自然是眼前这一代的课题了。

 

纵使文明一直在进步,但总有新的歧视藏在新的灰暗角落,等着人们去发掘并导正那价值错失。那些不被盲点所惑的、凭着良心因此感到刺眼的目光,正是一代又一代更美好世界的动力。


 

回到《姊妹》。我要说,这真是一部好看的电影!从题材初衷到剧本细节、节奏流泄到演员的光彩(尤其两位黑人女星!)都整齐出色更动人,不论在哪个时代,敢于向大多数人的盲目宣战,都是要让人鼓掌的。故事的尾声也大快人心,让我们带着温暖起身,这不只是好莱坞的拿手戏,更是够诚恳也够细腻的编导的功劳。

 

然,在走出戏院后我不免要想:能不能再给我更多呢?我当然明白反种族歧视很过瘾、反工作压榨让人超开心、反不平等的法律更是天经地义,但如果专挑这些显而易见的“恶行”攻击之,甚至放进一个新时代的独立女性当主角,这就像把罗素克洛丢到古罗马的竞技场(或是中世纪的绿林中)呐喊着“自由!平等!做自己的主人!”一样,一定会和我们的时代起共鸣,这未免太“安全”了吧?

 

所以我试着多想一层。我发现,《姊妹》之所以动人不只是因为“肤色”这层歧视,还在它对性别乃至时代氛围的揭露上。例如女主角艾玛史东,在一群姊妹淘里明明是知识水准最高的,却因为还未嫁做人妇(即婚姻市场上的“卖不出去”——但你我都清楚她才是片中最迷人最散发自信魅力的女孩,是没人配得上她吧?)就受到排挤甚至罢凌。然她对此一点也不以为意。而对比这点、和她看待黑人女性帮佣们的与众不同的目光,何者为因何者为果?值得玩味。

 

 

再看片中几乎没有男性角色,顶多只有一碰到女佣“家务事”就藉口上班开溜的逊咖丈夫,和艾玛那昙花一现的、终究在道德目光和勇气上都不能与她匹配的男伴。(但我真喜欢这样的安排。毕竟,若给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生跟艾玛同样的眼界高度,不就成了白马王子式的“归宿”角色了吗?这太便宜他了,而且会削弱剧本的力道。)由此我想到的是:当时在性别角色上的刻板,其实超越了“歧视”这主题而透露出更大的僵化,那些即使最养尊处优的白人贵妇,她们与丈夫、与后者所象征的“外界”和“时代”其实也是被隔离开的。

 

这让我想提另外两部电影。一是今年稍早的《永生树》,在《姊妹》里最自由派天真的洁西卡雀丝坦,在该片里也是个四零年代的白人少妇,而在其中,已不难看见一个浪漫的、与孩子亲密的、出身教养良好的女性被困在郊区生活中的黯淡和忧郁;再来,还有更残酷的《真爱旅程》,凯特温丝蕾与李奥纳多狄卡皮欧(萝丝和杰克?)不也更洞穿核心地告诉我们所谓“美式家庭生活”带给新世代的女性多大的空虚和窒息?

 

 

 

每个时代都有它该被看见的道德盲点、黑暗角落。《姊妹》的核心在谈种族歧视,然那样明目张胆的不公义已经是五十年前的过去式了。从一部2011年的电影里,我更想找到今昔对照、东西差异、城乡的不同,思考有什么困境是我们至今未打破的。想想故事里,布莱丝达拉斯霍华和她的一干姊妹们(多么像青春校园片里的女王蜂与众手下)也有她们的可怜,如果不是生活太封闭太无聊了,她们还会把心思都用来嫌弃女佣们、用来恶整不合群的女伴吗?而片中那男主外女主内、只有地方社区小圈圈的“家后”处境,是不是其实到现在、在我们的社会里也还幽幽不散呢?我且继续沉吟着。

 

 

电影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