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足，缠出明清男人的情与欲

有的时候，我们会以为别人想的、看的，都跟我们一样。用文言一点的话来讲，这叫做“臆测”，用历史学的术语来讲，大概就是“时空错置”了。

被认为是全球最性感女人的安洁莉娜裘莉

什么样的女人才称得上性感？一百个现代人，可能九十九个会告诉你：丰胸、细腰、翘臀及长腿，是四大迷人的性感密码，或许有人还会强调迷蒙的双眼及丰润的嘴唇，所带来的致命吸引力。但是明清时期的男性，未必全盘接受现代人的审美模组。例如对现代人而言，无足轻重的脚板，对明清时代的男性来说，却是让他们趋之若鹜的三寸金莲。脚，而不是腿，才是当时重要的性感符码。

三寸金莲，或称为“缠足”，指的是中国女性为追求尖小的足形，不惜在女孩年幼时，以缠脚布紧缠双足，使足骨变形以限制脚板生长的风俗。当时谈论婚嫁时，信奉“看人先看脚”，因此在明清时代，只要力有所及，再贫穷的家庭也会设法让女儿缠足，以期能让女儿拥有较好的归宿。

所谓的“看脚”，其实是审视小脚的尺寸与外型，而不是褪下鞋袜后的脚底板。因为缠足被视为女性私处的一部分，绣花鞋内的睡鞋与睡袜，就相当于现代的内衣裤，是女性的贴身衣物，所以是不可以轻易对人展示的风景。难怪对当时的中国人而言，就算是捏捏绣花鞋尖的举动，都可以被视为明目张胆的性暗示，一如西门庆对潘金莲的挑逗。

柯基生，《千载金莲风华》。台北：南天书局，2003

对明清时期的男性而言，缠足打造的金莲文化是令他们趋之若鹜的性幻想之一，他们甚至只需要一只落单的莲鞋，便能获得勃起的快感（如下方所示鞋淫图）。

柯基生，《千载金莲风华》。台北：南天书局，2003

莲鞋一名来自三寸金莲的雅称，很可能源于一则缠足的起源传说。据说十世纪的南唐李后主，曾经为宫中一位名为窅(一ㄠˇ)娘的舞妓，打造了一座六尺高的金莲，让窅娘以丝帛将脚缠得“纤小屈上”，以在金莲中塑造曼妙的凌波之姿。这则起源传说不但暗示缠足一开始便与男性“凝视” (gaze) 的权力挂勾，同时也指出几项缠足重要的审美标准。

然而后期的发展，却可以看出明清男性将李后主对凌波微步的迷恋，延伸到对小脚形状、尺寸，甚至是触感的追求。方绚着名的〈香莲九品〉，便是依照弓、弯、纤、小的排列组合，产生从“神品”到“赝品”的赏鉴品级。方绚身处的时代不明，然而〈香莲九品〉无论是反映民初守旧文人的性幻想，还是刻画明清文人的香闺韵事，都告诉我们“品莲”一事实具浓厚的香艳色彩。

弓、弯、纤、小是缠足既明确又模糊的指标，因为这四个要素可能组合成各种不同形状和尺寸的模板，这暗示了当时的情色想像可能带有时代及地域上的区别。例如宋代和元代出土的遗物显示，当时流行脚尖上翘的平底纤足；明清时代男性文人琅琅上口的“莲瓣”或“玉笋”，却将脚背隆起，创造出小而尖的视觉效果。弓、弯、纤、小的各种组合不但是情色想像的来源，也是创造时尚的指标。

虽然方绚言之凿凿，不过在明清的春宫画中，可以发现挑动男性情欲的不必然是裸足，莲鞋本身便足以构成情欲的催化剂。

柯基生，《千载金莲风华》。台北：南天书局，2003

赤裸的女体脚上仍然套着一双红艳艳的莲鞋，在素淡的色调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益发突显莲鞋正是激发情色想像的关键，即便是在行房之时，也不见得会脱去莲鞋，裸露双足。可见明清男性眼中的莲足，并非是弯曲得极不自然的肉足，而是由乳白色裹脚布、白缎袜套、艳红睡鞋，乃至娇小玲珑的莲鞋，一层层细心包覆、装饰的三寸金莲。如同明人李渔所言：“三寸金莲毕竟要一双凌波小袜罩在上面，才觉得有趣，不然就是一朵无叶之花，不耐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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