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车祸意外,全身70%以上三度灼伤,三次截肢手术之后,拼豆女孩庄雅菁保住一命,用剩下的一只手来翻转人生。

透过阳光基金会的安排, 我住进新店的“阳光之家”, 而妈妈为了照顾我,也跟着住进来。 第一次推开阳光之家的门, 我心里想的是:到底为什么, 我必须跟这些恐怖的人住在一起啊?

耍赖不换药,6个护士把我摆平了

位于新北市新店区的“阳光之家”,是烧烫伤伤友们“住”的地方。复健时,必须驱车前往位于台北市南京东路的“阳光重建中心”进行。在那里,有更适合每位伤友的复健设备,和专业治疗师从旁协助。

住进阳光之家,除了没有我熟悉的家人外,还要跟这么多“恐怖的人”一起生活、一起复健、一起行动,就连回诊都得一起去。不过,比起家里,住在这里,的确对我的生心理有更好的帮助。这里有专业的医疗照护团队,为我进行生理复健与心理重建,协助我更快适应、习惯伤后新生活,以达成返家的目标。

每天一早7点半,所有伤友(那时约有十五位)集合完毕,一票人就分别搭乘好几辆小黄,出发去“阳光重建中心”。重建中心会依照不同的受伤状况,做妥善的复健规划,好让受伤的后遗症降到最低,让患部不会因新生疤痕,而在功能上受到局限。以上,我都很清楚。

但是,我的烧伤范围大,伤口太多,复健时的拉扯,常让我痛到不行,忍不住放声大哭。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下午4点半左右。做完复健的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回“家”去。接下来,一个一个轮流换药,而我不免又是一阵呼天抢地。换药依旧是我最想逃跑的事。

出院后,还住在台中的家时,换药是妈妈的工作。就像唐三藏念咒语,紧箍圈就勒紧孙悟空的脑袋瓜一样,每次只要听到妈妈说“换药”两个字,我就恐慌得像听到咒语的孙猴子,想着要“逃跑”。无奈的是,我想要跑,却跑不了(唉,像极了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

当咒语触发情绪神经,我就会耍赖、闹脾气。妈妈于心不忍,总是答应我“隔天”再换。不过,常常一延再延,一个隔天拖过一个隔天,非得等到伤口发臭,我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乖乖就范。

虽然,住进阳光之家,妈妈依旧在我身边,我继续耍赖、闹脾气,在家应对妈妈的招式全用上了,直接摆明了就是不换药。所有人都拿我没办法,却又不忍心强迫我,于是,妈妈和阳光的护理人员商量,决定把我送到林口长庚医院。

每个人都告诉我,“到了医院,就可以打吗啡,换药就不会痛了”。我“欢天喜地”前往,以为又可以注射“解痛仙丹”。怎么知道,我居然上当了,医护人员根本不打算帮我打吗啡。我哭闹、挣扎,说什么都不愿意配合。最后,医院出动六个护士压着我,强制换药。

隔天,我被带到“水疗室”,身上的绷带纱布全被拆下。接着,一个护士抓着我的右手(怕我逃跑吧),另一个护士用一个水柱超强的莲蓬头,直接就往我的身上冲,要把伤口上的疤、死皮全冲掉。那真的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我记得我一直呐喊、尖叫──“我不要换药”,心里更是不懂,为什么我要在这里任人宰割。

就这样,持续十几天的“非人”折磨后,我再度回到“阳光”。

体验过“震撼教育”的我,明知道乖乖“按表操课”才是上上策,也知道想赖也赖不掉,却依旧想尽办法,能拖就拖。轮到我洗澡换药,我就跟看护阿姨说:“我肚子痛,要大号!”

那时候,我没有脚,要上厕所的话,都是直接在自己房间里坐便盆。为了不让人起疑,我除了表情要到位,动作要到位,还要使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点点大便来才行。

“才一颗,要大这么久喔。”看护阿姨大概早就猜到我的伎俩了,却还是耐心地等我大完,再换药。她很疼我,记得她当初为了学习照顾我、第一次看我换药时,我哭,她也跟着哭。

说真的,大部分“要大号”的需求是假的,不想换药才是真的。我根本一点便意都没有,却要咒诅自己肚子痛,为的就是逃避换药,能延几分钟就延几分钟(几秒钟都好)。毕竟,换药太痛苦了。

伤友间彼此关怀,让我融入这个“家”

受伤后,我很容易就想东想西。想着过去的生活,想着这样的我往后该何去何从。想着想着,悲观的念头,全都毫不客气地涌上心头。我的未来在我的眼里,变得和身体一样残缺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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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日复一日,复健、换药,换药、复健,复健、换药……,无限循环的唯二苦差事,几乎占满了我的生活。如此“充实”的日子,反倒让我没时间胡思乱想。

每天换完药、洗完澡后,一到晚上十点,“家人们”得排队集合,开始大概二十分钟的体操时间(我只能尽量做,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坐在轮椅上看大家)。虽然,少了专业器材辅助,治疗师也只有一位,但做体操能活动活动筋骨,尽可能延续早上复健的效果。

做完体操后,到睡前(最晚十二点要熄灯就寝)是自由活动时间。所谓“自由活动”,大概算是忘记伤痛,让自己从身体的局限中解放的时间吧。这时候,我们可以暂时脱离复健、换药,在客厅聊天、看电视、吃宵夜,做些“正常人”也会做的事情。

我们通常会在客厅排排坐,吃着最美味(但不是很健康)的宵夜,例如,泡面。当七、八碗泡面香气同时弥漫时,真让人垂涎三尺。偶尔,若想换口味,我就会发挥号召力,“纠团”订炸鸡(啊,还是不健康的食物)。我们聚在一起,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天南地北地聊天,讨论电视剧情,交换彼此故事,也说着复健、治疗的酸甜苦辣。也许是那时的影响,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喜欢吃泡面,吃的时候,总会回忆起生活在“阳光”的点点滴滴。

透过交流,我逐渐淡化第一眼对其他人的“恐怖”印象(其实,我也不遑多让嘛)。我知道,每个人过去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而是因为逼不得已的伤痛,让我们有机会聚在一起,住在这个“家”。

即使我不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却因为少了双脚和一只手,比起其他伤友,我的体型很迷你,“看起来”当然最年轻,自然而然就成了大家最关心的对象。偶尔,也会有伤友亏我说:“刚刚换药是谁哭得这么大声的呀,我的耳膜快破啦!”

不管是调侃,还是鼓励,都是期望我愈来愈坚强吧。我明显感受到好多“家人”的支持,是一种充满力量的支持。让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单打独斗,身边还有许多一起奋斗的“家人”。

我愈来愈适应这里的生活。彼此关怀,让我融入这个“家”。

每个周末,都是我最期待的。除了不用去复健中心“受苦”,只需要在宿舍里复健即可,周末也是唱KTV 的时刻。一拿起麦克风,病痛与烦恼似乎都通通闪边去了。尽情地嘶吼与尖叫,释放了我心中的消极。再烦再苦都先搁一旁,让音乐消灭掉时不时出现的“最后一根稻草”。

另外,每周还有一次“鸡汤进补日”。当时的我还没装义肢,到哪都得靠轮椅行动,动作比其他人都慢。但是,我根本不用担心吃不到,因为体贴的伤友们,总是会替我留一份最好吃的鸡腿肉。

想一想,因为受伤我才能认识这个大家庭,直到现在我都还怀念着在阳光之家的生活。住在这边半年以来,很痛,很辛苦,很不轻松,但是伤友间互相鼓励与扶持,就是我的强心针。在这个大家庭里,我们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学习适应,并开始接受全新人生

我发现,住在“阳光”的我们都很脆弱,然而这样的过程中,默默成为彼此的支柱。我们都在学习适应与接受伤痛所带来的“全新人生”。

人生嘛,不就应该是持续地学习吗?不管遇到了大事小事,就是要学习,如果因为今天的功课学不来,就了结了,放弃了。那么人生,还剩下什么意义呢。

过去,我误以为学校等于学习,因故排斥学校,进而讨厌学习。受伤后,归零的人生让我抛去以往的陈见,对于学习更虚心,也更乐意。学习平躺、坐,学习抬头、点头……,都算简单,我还得学着用正常态度,面对不是太正常的外表;学着用完整的心,修补残缺的肢体与面貌。既然我的外表有别于他人,我必然得与众不同地活着。

日本的乙武洋匡天生没有手脚,却从不认为自己“不幸”,硬要说的话,他只觉得有一点点“不方便”。因此,他热爱体育,还曾经当过“体育记者”。澳洲的力克· 胡哲(NickVujicic),也是天生没有四肢,却能够打篮球、潜水、游泳、冲浪……,生命多彩多姿,还巡回世界,分享他那“好得不像话”的人生。

二○一五年5月,我有幸参加力克· 胡哲(NickVujicic)在台北南港展览馆的万人演讲大会。看到他,我好像看到自己,我们有一样的精神──永不放弃。失败,不能把我们打败,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成功机率,也应该要一试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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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哀怨不完美,不如承认并接受。我很欣赏力克· 胡哲的自信,更希望能变得像他一样。没有手脚的他,说自己紧张到手心冒汗,说自己站太久、脚好酸好痛。他总能拿自己没有的开玩笑,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反而活得自由自在,不受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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