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来听听一个男人如何在生命中的不同阶段经历这本许多人心中的经典——《大享小传》。

有许多书,是你一定会读一遍的,通常所谓的“经典”是此中代表。但是,有没有机会跟他结下深厚的缘份,端看个人际遇不同。关乎你是什么时候读到那本书,你当时的状态是否让你对那本书有共鸣。

十七岁时初读村上春树《失落的弹珠玩具》(当时的译名,之后版本更名为较贴近原书名之《1973年的弹珠玩具》)时,我完全无法理解书里要表达的感觉是什么,我只觉得这是本搞不懂作者想写什么的小说。直到29岁那一年,一个人在香港居住与工作,过着有点孤独的蜗居生活。香港的朋友知道我爱读书,硬是拿《挪威的森林》要我读一读,当我读到第一段主角在降落的机舱中听到《挪威的森林》这首曲子时因为被心中巨大的回忆与思念撼动而混乱晕眩,在回答空服员问候时说“不要紧,谢谢你,我只是突然感觉有些寂寞罢了”的那句话,我突然发现,我也许算是这本书“理想的读者”,从此之后,就爱上了村上春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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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某次重读 E.史考特.费兹杰罗的《大亨小传》(The Great Gatsby),也是因为类似的缘份。当时因为正处在一段感情被迫结束(简单的说就是被甩了)的状态下,因此一边读,一边书写作为对于心情的愈疗。十多年来,我在部落格写过无数篇的文章,但是当时写的那篇“重读《大亨小传》”,始终在我心里有个很深的印象,甚至觉得那是我写得最有感情的几篇文字。

自然,现在的心情与当年情伤的状态是大不相同,只是仍想把当年的这几篇文字稍作节录延伸当做是个记录,或者纪念。

《大亨小传》书中的主角盖兹璧,为了年少时的一段爱恋,费尽心力赚取大量的财富,只为了买下一座别墅能遥遥相望在对岸心上人的居处。她家中游艇码头上一盏绿色的灯光,对他而言,彷佛就是整个世界的意义。而每一次在家中所办的豪华宴会,都藏着期待:“也许今晚她会来?”,一个浪漫、幻想而又热情的悲剧人物。他爱上的黛西心中也许从未认真有过他的存在,也不能理解他的好。但是他却倾注一生去完成他心中的爱恋。

第一章的结尾,主述者回忆他第一次见盖兹璧“他面对漆黑的海洋,张开双臂,我虽离他很远,但发现他在颤抖。我不由自主追随着他的目光,往大海望去,除了有一盏绿光外,什么也看不出来。那盏绿光,大概是某家码头尽端的灯火,当我回头再找盖兹璧,已经不见他的踪影,在那宁静的夜色中,只剩我孤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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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亨小传》也有过电影版,除了近期由李奥纳多狄卡皮欧主演的版本外,早年还有劳勃瑞福主演的版本。对于那部电影我没有任何印象,不过,却想起了他所主演的另一部电影“哈瓦那”。他饰演的角色类似“北非谍影”里的亨佛莱.鲍嘉,一个外表看来世故而玩世不恭的老千,却因为爱情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对方。 “哈瓦那”电影海报里,劳勃瑞福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看着你,让我想起《大亨小传》里对盖兹璧的第一次正面描写:

“他体谅的笑了笑---不只是体谅,还有“吾心亦有戚戚焉”的意味,那是一个很罕见的笑,一生也许只遇的上四、五次这样的微笑。这笑容本应该是向着整个永恒宇宙,可是一瞬间,它只对你一个人笑,彷佛可感觉到,它了解你,恰是你期望的那么深;它信任你,恰是你所期待的那么厚;它对你的印象,也正如你所希望的。”

“他站在大理石阶的最上层,用得意的眼光看着一群群的客人。他脸上的皮肤黝黑而紧绷,短而服贴的头发,像是天天修剪。我看不出他有一丝邪恶的神情,不知是否因为他不喝酒的关系,使他和其他的宾客迥然不同。在我看来,似乎宾客越狂欢喧闹,他愈拘谨端正”

感觉很有种“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意味。只是这心中的孤寂,被完美的外表掩饰的很好。

又想起冷硬派推理大师雷蒙.钱德勒笔下的侦探菲力普.马罗的一段名对白“我不冷酷就活不到今天了,但是若我内心没有温柔,却又不配活在这世上”。

天地不仁,在这个冷酷世界,对温柔的心灵来说,常常带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伤。于是,有着温柔心灵的男人们懂得用世故、坚强、不在乎,来封住自己内心的淡淡哀伤。而在书的第五章,盖兹璧和他朝思暮想的黛西,经过安排,终于要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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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外表看起来世故聪明、完美无暇的男人,在即将与心上人见面的前一夜竟然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般失眠。在黛西约定抵达的下午四点钟前,只见他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甚至在四点前十分钟,他就已经忍不住想放弃,绝望的以为她不会来了。

再怎么聪明世故的人,在爱情面前,似乎都会显得单纯,甚至有点蠢。

因为,爱一个人,其实一定需要把心中的藩篱撤下。当失掉了平日藉以防卫自我的理性与与世故,很自然的,单纯的一面就会表露无疑。而对爱情不确定所产生的患得患失,就在此刻悄悄的冒了出来,让成熟世故的大人,彷佛退回到情窦初开未尝世事的少年期。

只见盖兹璧一下子不留意把座钟撞掉了,一下子手足无措的觉得这次重逢大错特错。和之前在宴会中气定神闲望着衣香鬓影的那个男人,不像是同一人。

当情绪慢慢的稳定平复,他恢复镇定的介绍他那豪华又应有尽有的宅第。只是,他的思绪仍停在那长久的爱恋中,走到他每晚凝视对岸的花圃时,他不禁脱口而出:“要是没有这毛毛细雨,我们可以看到对岸你家的屋子,和码头尽处整晚亮着的绿灯。”黛西忽然伸起手挽住他的手,但是他却沈溺在自己刚才的话中。

读到这一段,我好像也可以体会盖兹璧当下的心情。虽然心上人就在眼前,伸手可触。但是毕竟是海角那盏绿灯陪他渡过每一个思念的夜晚。那种情境不可或忘。

在重读小说时,我有点想要避开盖兹璧与黛西终于在一起,但是又怎么因为黛西夫妇而意外身亡的那一段。黛西并没有这样义无反顾的爱过他,我宁愿她永远只是盖兹璧心中的挚爱,而不是看到她真实的怯弱与庸俗。而像盖兹璧这样的人物,也不该这样结束的,我宁可让自己相信他仍在某个角落,隔着大海望着他爱恋所系的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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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世间就是这样无常。喜欢的人与事,终究无法久长。

马奎兹在写《百年孤寂》时,有一天,他停止了写作,浑身颤抖,跑回卧房大哭一场,他善解人意的夫人问他“是上校死了吗?”—上校,是故事中的奥瑞利雅诺.布恩迪雅上校。

我不知道费兹杰罗在安排盖兹璧身殒时,有没有经过类似的挣扎。只是身为读者的我,在情感上是不能接受的。

就像我们在看《虎豹小霸王》时,片尾保罗纽曼与劳勃瑞福不知已经被军队团团围住藏身地,两个人决定杀出重围,就在那个时候,影片停格了。虽然导演安排了一阵枪响,间接的交代了两人的下场,不过,总会有像我这样天真的人,相信他们能够福星高照的逃出生天,即便我知道不可能。因为这两个可爱的人物,我不希望他们就这样死去。

也许,真的该有个“乌有之乡”,让这些故事中可爱的人物,都有个归宿。也让我们这些爱故事的人,可以抱个希望,在某一天,与这些人物重逢。

也许,我会像听故事的孩子般的问他们“然后呢?”

故事终于要结束了——当我坐在沙滩上怀念着那已埋没的古老世界时,忽然理解了盖兹璧在黛西家码头尽处,看到那盏绿灯时的惊奇,他好不不容易老远跑到这片青郁草地,眼看他的梦想即将实现,彷佛伸手可及时,却没想到他的梦想却突然远远被抛到后边,落到城外—夜空下无垠的田野里。

盖兹璧坚信这盏绿灯是象征着梦寐以求的未来,虽然它闪躲跳跃,极不容易捉摸,但没什么了不起—明天,我们再跑快一点,把胳臂伸得更远一点…会有那么一个晴亮鲜美的早晨—

我们,就这样像一叶扁舟,不断的被推回“过去”,但仍应奋勇的逆流而上。

小说就这样完结了。

宏伟的宅院已经荒芜,车水马龙、夜夜笙歌的景象已不复。华丽与苍凉,只是一线之隔。我们总看着世界上演着这样的戏码,身为观众的我们,也许会喟叹剧中人的命运,殊不知,我们也身处在我们的戏码之中。外表像小丑的,也许敏感脆弱。华美而艳丽的外表下,也许心灵孤寂。沈着而稳定的微笑背后,也许藏着淡淡的哀愁。骄奢丰逸的景象也许霎时变得一无所有。我们自觉或不自觉的,在这个世界,演着属于我们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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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演的,却是一幕没有剧本的即兴剧,不需要背诵台词,不需要品评演技。

若我们有时演出荒腔走板,也许正如那盖兹璧一般,心里的想望太深厚巨大,不自觉影响了演出。许多时候,也许该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藏身在舞台之中,做个不引人注意的闲角,掩藏着淡淡哀伤。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这是一句我挺爱的电影对白。我会记得这出人生的即兴剧,唯一的演出守则是,只要在舞台上,Show, must go 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