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宁布衣分享在这条路上影响他许多的两位二十几岁女孩,人生的风景不只一种,扎实做好每件小事更重要。

虽然四月专题“20、30、40”已经轰轰烈烈地过了,但我仍然想为二十五岁这一年,留下一些纪录。二十五岁,是一个特别的年纪,不知道谁说过:“二十五岁之后,女人就开始走下坡”,彷佛那就是青春的尾巴,绝望而华美的最后缤纷。而二十五,也是介于二十岁到三十岁的中介点,仍留有青涩的余韵,一种含苞待放的成熟。

“奔三”一词,是从《红楼梦》尤氏说自己“奔四十岁”而来,时光匆匆所赋予人们的紧张与焦虑,在一个“奔”字中具体地展现出来了。小时候总是期待赶快长大,但过了十八岁之后,一年一年地,日子好像越过越快了,“奔三”一词,果真绝非虚言。

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研究生,我的时光彷佛被学生这个身份冻结了。年龄上来说,我即将迈入三十大关,但就身份而言,我又时时保持着尚未出社会的特权。

这次的文章分成上下两个部分,分别是“给我启发的二十岁”和“我所向往的三十岁”。从同龄人的身上,我彷佛更能对比出自己的选择、自己的现况对自己来说具有怎么样的意义;而从年纪略长于我的姊姊们身上,则可以看到我向往的未来的样子。

巧手发型师-Y

Y小我一岁,是学校附近发廊的发型师。

第一次遇见她时正逢失恋,为了换个心情而去把头发烫直,因为第一次烫直,不知道三天不能洗头之后头发因为出油而恢复自然卷,于是又惊慌地回去“复诊”。Y替我冲湿头发、重新吹干,确认仍然是直发,变卷纯属虚惊一场。正当我为了误会人家感到羞愧时,她笑咪咪地说:“既然都来了,我帮妳洗个头发吧!”很少在繁忙拥挤的台北发廊,享受这种细致而从容的洗发。躺在洗发台上,脸上盖着防止水花溅上的纸巾,外界的一切突然都被隔绝了,强装的坚强也可以松懈下来。在头上传来轻重得宜的按摩同时,好像拧开了某个开关,我的眼泪悄悄地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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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好像就渐渐能从失恋的悲伤中走出来。

于是常常跑去找Y,有时是为了染发,她总能调出最合我心意的发色,即使我的描述通常十分虚幻,像是:“在阳光下才能看出的虹影”,或者“咖啡的底上带一点绿,像树上绿色的光影,‘空翠湿人衣’的隐约”。和Y讨论发色,常常让我亲身体会何谓国中修辞最爱考的“化抽象为具体”,有一次我告诉她:“我要染成极深邃的黑”,她应声回答:“好,我帮妳调一点蓝!”

有时是为了编发。记得小时候的美容院总是充满各式缎带,设计师个个能让我蚂蚁在我头上走迷宫。长大之后到了台北,设计师们的强项改成做造型,电棒使得比筷子还顺手、香蕉夹的方向却会弄错。但Y却不同,她说自己小时候在传统理发厅打工,所以学得一手编发工夫,连洗发的方式都会三种!有时参加喜宴、办活动、甚至要毕业口试时,都靠她的巧手,把我一头半长不短的杂毛梳理清爽。

为了打发弄头发的时间,每次见到她时我总抱着一本书。中文系用书无他,厚且字多而已。Y每每朝我惊叹:“好厉害喔!妳读那么多书”、“我看到书都想睡觉”、“妳还要念多久啊?”,她总说我是有学问的、厉害的人。当她不吝于对我大加赞美时,我总会想,她小我一岁,已是网路上知名的设计师,而我还是学术这份工作连茅庐都还没出的小学徒,如果不是“读书”在传统价值观中的优越地位,我不如她其实多矣。

念中文的人难免时时遇到亲朋好友对未来出路的质疑,在这些时刻,我总会想到Y真诚的赞赏。其实我与她没有什么不同,在我读书写论文的时候,她也在练习剪工(还常常剪到手)、一遍遍地上卷子、一遍遍地调染膏;当我花许多时间处理助理工作时,她也必须洗上几百、几千颗的头。她已经出师了,我眼见她从刚进这家店的菜鸟,到现在指挥若定的资深设计师,五年时光,我从大学三年级成为即将拿到硕士学位的毕业生。说起来,大她一岁的我,进度反而慢得多。

因为Y,我能够放下“会读书”的光环,更真诚地审视那个想要继续念中文的自己。当我想起读书、思考、写论文,眼中是否闪耀着她说起弄头发、照顾客人时的喜悦和自信?

天才服搭师-J

说 J 是服装搭配师其实小觑了她,她是学校附近一家服饰店的老板。对我而言,她更重要的意义是,我从她那里找到打扮的自信,甚至觉得自己美丽。

J是永远穿S号的纸片人,可是她帮我这个L号厚片人挑的衣服,永远那样妥贴合身。在她的更衣室里,我从来没有扣牛仔裤扣到崩溃厌世,也不曾深呼吸挤进洋装里然后听到缝线绷开的残酷声响(相信我,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这种事常常发生)。走进 J 的店里,迎面而来的永远是:“这件妳穿超美!”、“这件妳一定要试试看!”于是,在她的推荐,甚至是教育之下,我开始试着脱下宽松的T恤,穿上枣红色雪纺露背装,我发现自己原来这样白皙;我穿起无袖连身长洋装,肩膀处一定要稍宽些,看起来手臂才细;我穿上破损男友裤,卷起裤管,刚好露出最细的脚踝;我穿起荷叶领粉红点点衬衫,搭上高腰圆裙,于是发现自己也能拥有美好的胸线和腰身。

于是,我不再嫌弃自己太胖,而觉得是试穿的衣服太小。我开始体认到,没有不适合的人、只有不适合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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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次一次的到 J 的店闲晃,我慢慢体察到 J 帮我挑衣服的准确度,是来自于她尊重每一个客人的主体性,而她能做到尊重每一个人,是因为她真心热爱这份工作。她其实毕业于很好的大学,就学的时候就喜欢买衣服、搭衣服,毕业之后干脆发展成了事业。小小的店里,堆了满满的衣服(连桌上和沙发上都是),J 在其中欢腾跳跃,像在乐园悠游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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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位男生前来,想要请 J 推荐送给女友的礼物,但连喜欢的颜色、质料、常穿的衣服都说不清楚,J于是豪气地告诉他:“你带女朋友来,跟她说,你向老板预定了一个礼物,当天这家店只对她开放,我把门锁起来,只招待你们,让她慢慢挑。”稚气的男孩又惊又喜地冒着雨离去了,而这段动人的画面让我回味好久。

事业并不总是一帆风顺,有时 J 会挫败地告诉我,她精心挑选的单品没人赏识:比如大花针织小外套、比如粉红西装外套滚鲜黄色的袖口;有时她辛辛苦苦地出外批货,却连机票和住宿费用都赚不回来;有时她遇到了极难缠的杀价客人。如果她当初不要开服饰店,仗恃着自己的校名,应该也能找到不那么辛苦的工作吧?苦苦经营着自己的小店,真的是个聪明的选择吗?我忍不住这样想。可是转念一想,立志要走学术这条路的我,又聪明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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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人承诺我们学以致用,或者以兴趣维生一定就能发光发热。我们坚持地依凭梦想为生,不过是情愿用很多很多的辛苦,换取一时的、却很值得的快乐。

写完论文之后,有时会有同学或学弟妹问我,写论文的感觉是什么?我自认最诚实也最中肯的回答大概是:“大多数的时间都痛不欲生,但有那么一刻喜不自胜。于是你愿意用那些痛不欲生,去换那个喜不自胜。”后来想想,何止是写论文呢?Y 那些被剪刀剪伤手还得戴着手套帮客人洗头发的时光,J 那些衣服堆积如山却不受客人赏识的困顿,二十岁的我们,谁不是在追寻梦想的路上匍匐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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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工作的发廊经过人事震荡后,现在她成为少数的资深设计师,一个人得当三四个人用,上次去找她,她因为长期饮食不正常胃痛到站不住,却还拿得住吹风机帮我吹头发;J 的小店几经波折后还是结束营业,目前靠着粉丝专页零星地贩售,她说,也许再过一阵子就得去找工作。

而我,学生的身份暂时帮我挡住外界的风雨,但“流浪博士”的恫吓、求职的风雨飘摇、山雨欲来,早从学长姊那里听过无数次。但我仍然会记得二十五岁的这一年,有两位二十多岁的同伴们,与我在各自的跑道上奋力向前,这时我们都相信: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