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说台湾人人情味浓厚,但却在支微末节流露出种族歧视,台湾与国际接轨还有多少距离?

我觉得该是时候来谈谈这个问题了:台湾人是种族歧视者(Taiwanese people are racists)!而且还非常严重。

歧视是指针对特定族群的成员,因其身分或归类不同,而非个人品质,而给予不同对待;种族歧视则是因为种族或肤色的不同,而给予不同对待。不同的对待,可以指好的对待,也可以指不好的对待。台湾人对于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概念,对于种族也一概不知,对歧视一点都不敏感。但我们歧视起人来一点都不手软。

欧美国家的种族歧视问题之所以会受到注意被大量讨论,是因为他们的歧视暴力是有形的,是看的见的,是杀人流血的,是又痛又痒的,所以他不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而台湾人的歧视暴力是更可怕的,浮不上台面来的隐形暴力。

当我们提到种族歧视,我们通常指的是对肤色较深的南半球人种的不平等对待,我们都知道(虽然我们对这个议题视而不见,假装它一点都不重要),那是一种负向歧视(Negative discrimination),但社会上还存有另一种歧视,是对肤色较浅的北半球人种的歧视,称之为正向歧视 (Positive discrimination)。

我发现对于种族歧视的不敏感,还有很多社会上的其他问题,还有台湾虽然经济快速成长但迟迟无法进化成发展中国家的原因,都是因为台湾社会缺少“文化智商”的关系。

我不认为有了文化智商后,歧视就会消失,即使在国际交流频繁的大城市如纽约、柏林、伦敦、巴黎、香港、新加坡,歧视问题都一直存在。我甚至认为歧视是人类的天性,人类都必须展现自己的优越感才能获取更多资源。但是一个有高度 CQ 的国家,会建立一个能够避免或惩罚外显歧视的制度,当任何人有不当的言语、行为时,能够用法规去规范;而有高度 CQ 的人民,也会对于歧视更敏感,更愿意正视歧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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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我们倡导的国际观都是很偏狭的国际观,得是要成功的人、符合既得利益者期待的人才叫有国际观,是一种强调竞争的国际观。

不同于以往强调“竞争力”的国际观或国际化,最近更关注在一个强调对于不同文化的“理解力”与“适应力”的能力,叫“文化智商 CQ”(Cultural Quotient or Cultural Intelligence) 。除了 IQ、EQ之外,CQ 被视为全球化时代的必备能力。

Early & Ang 在2003年的企业商管领域中提出了 CQ 的概念,把 CQ 定义成“测量一个人在不同国家、不同民俗与不同组织文化中,能否有效运作的能力”。这十年间,谈论跟文化智商有关的书籍都是在探讨商管领域中的跨文化组织管理,所谓的文化智商,也是指在商业场合上与不同文化有效互动的能力。

一直到去年 Julia Middleton(2014) 才跳出商管圈以一种更全面的全球视野指出,我们过去都太小看文化智商了!她说:“文化智商是能够跨越界限,在不同文化中茁壮发展的能力。”

如果说有国际观是和世界人才竞争的能力,拥有高度文化智商就是能够“和世界做朋友的能力”,在工作场域沟通合作与日常生活中变成朋友的能力。

一直到现在,台湾人所讲的国际观或国际化,都是菁英式的国际观,得要摆出“联合国态势”的架子才算数,说标准美式英文(如果说英式英文还会获得莫名的崇拜),飞来飞去(最好是穿西装坐商务舱)、谈论的话题也只能是政治、商业、经济。

但是回到现实生活中,大部分的人却连跟不同文化的人问好、谈论天气、介绍自己的文化、开启一个轻松有延续性的话题都没有办法。我们的国际观一直无法走进日常生活,我们一直是文化弱智。会有这样的现象,其实都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太“无感”了。这个无感是一个复合的结果,原因可能为以下几点 (而且还有更多其他原因):

延伸阅读:当台湾位于亚洲的全中心,你更新自己的世界观了吗?

1. 以错误的观念用错误的方式学习语言

语言学习的最终目的是要“沟通”,但是大多数人学习语言都只是为了考卷上的分数。已经出社会的朋友每每说要加强英文,给自己订的目标也是多益要考几分,连出国要念书的朋友,也是着重在托福的成绩上而不是自己的沟通能力上 (我知道托福成绩很现实很重要)。但是其实读写和听说这两种技能在大脑里运用的区块是不一样的。大部分的台湾人的大脑在语言学习的“听和说”这一块是完全没有被开发过处女地。所以就算学了20年的英文、就算学测满级分,还是没有办法开口说英文。

如果把语言学习比喻成是在一个银行里开户的话,我们的教育只管在这个户头里存钱,却没有 ATM 可以让我们领钱,也没有地方让我们可以花钱。

我们在这个户头里存进了大量的单字与文法,最后也只让我们勉强能读能写,但其实要能听懂、会说更重要的是“大量句型”和“正确且大量的音档”。

我把我自己在英文口说的学习经验写成一系列文章 《打通英文口说任督二脉》,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文章里面的三个办法,就是语言学习的 ATM,帮我们把银行单字和文法拿来用,而且在练习的同时,还会存进句型和音档。

另外一个重点是,要学会说一个语言,口腔的肌肉记忆是非常重要的,大部分的人都是用中文的口腔肌肉记忆来说英文,这个是因为一开始的发音没学好(学校里面发音大概只有上过半堂课),再加上没有存入大量母语者对话音档所致。就跟去健身房练肌肉一样,语言学习也是在做嘴巴的肌肉训练,让口腔肌肉记得说英文的感觉。

至于从ATM里把钱领出来之后要怎么用呢?可以参考这篇文章《和外国朋友成功进行“语言交换”的9大诀窍

但最重要让学生无感的原因是,我们学的从来都不是一个活生生、可以使用的语言,我们学的是功利式英文,只有学习这个语言对我们的考试成绩和薪水有帮助我才要学,很多人出社会之后说我想要让英文变好,目标却也只是放在把多益或托福考高一点,这种功利导向的语言学习模式,无助于帮我们了解世界,与他人互动。在不同文化交流时,你能够用这个沟通语言表达多深的自己 (不是指单字和文法的艰涩) ,你们的交流就有多深刻。敢讲很重要,但是能够流畅的表达,让听的人不会很痛苦,才是长期交流的基本语言能力。

英文重不重要呢,很重要,而且会越来越重要。华尔街日报在今年初的 What the World Will Speak in 2115(2115年世界会说什么语言)这篇文章里指出了,一百年后,全世界大概只会剩下600多种仍在使用的语言(active language)(今日大概有6000多种语言被使用中),而英文仍然会是国际通用的语言。

所以除非哆啦 A 梦的翻译蒟蒻成真(其实也不无可能,而且我觉得再过十年就会有超强即使口译机出现),但在那东西出现前,还是继续学英文吧!而且学语言除了为了考试沟通外,还有很多其他妙不可言的乐趣,语言是文化的载体,就像那句古欧洲俗谚说的,多学一种语言就好像多拥有了另一种灵魂(To have another language is to possess a second soul.-Charlemagne)。

2. 地理位置

不像美国文化大熔炉的大城市或是欧洲大陆的国家拼图(还有历史上的先天优势),出生在这些地方的人因为有这个环境,所以在成长过程中和不同文化互动,先天文化智商就比较高(born global)。但是 Juila Middleton 就说过,其实每个人天生都具有文化智商,是在长大过程中因为社会许多框架,灌输我们各种刻板印象,才会让我们大脑和行为能力僵化,而造成偏见与歧视。

台湾这个太平洋上孤零零被世界边缘化的小岛,看起来在地理位置上是身为先天文化智商弱智者,去哪里都要过水搭飞机,但是我觉得不能以这个当成是我们就是缺乏 CQ 的藉口,我习惯把水看成是半满。

把地图摊开来看,台湾无可厚非是东亚的中心枢纽,在交通、文化、经济上都是很好的杠杆,会讲中文、被日本殖民过、既仇韩又哈韩、从东南亚进口进口了很多外劳和新娘,其实是有很多机会的不是吗?只是当我们讲到国际化,通常指的就只是美国化,或更精确一点来说,只是好莱坞化+矽谷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既有优势,来创造更大优势。如果把台湾从一开始就认清自己是东亚枢纽,学校规定每个人除了英文之外,必须要再修一个亚洲区的第二外语。让每个人都变成东亚文化融合体,每一个台湾人就有一个在世界上无可取代的地位了(我知道这样的想像过于天真,而且新加坡更早就看到这样的机会,先把东亚枢纽做走了)。

除了上述的看清楚台湾在地球上的位置外(其实我们也是东南亚),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台湾的长辈是印尼人帮我们照顾的,台湾的小孩是越南人帮我们生养的,另一个或许会发生得更快的可能是,再过二十年,这些外配子女成熟了,取得较好的社经地位后,台湾人准备好要超脱蓝绿接受一个台越混血总统了吗?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始拥抱已经渗透在我们生活中的东南亚文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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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地理位置只是一个假议题,真正让台湾与世界失去连结无感的,还是媒体、历史与教育的因素。

3. 失控的媒体

台湾媒体报导的原则是“所有发生在台湾的事都是大事,所有发生在台湾以外的事情都是小事”。每天国际新闻的比例大概只有 7.459%。而这7.458%的国际新闻又有两个很严重的问题。

一、没有自己的观点,全部都是从西方主流媒体剪辑过来的美帝思想。

二、在7.459 %的国际新闻里,大部分都是老牌节目笑话一箩筐里的奇人轶事大搜集

我知道台湾人收视率挂帅、太多新闻台24小时轮播的恶性竞争跟疲劳轰炸,小成本制作、太多新闻台的恶性竞争,没有自己的驻外记者。但是水管坏了一群人在那里一直探究生锈原因也不是办法,应该是要先找个耐用不会生锈的水管换上去吧!

同场加映:这个时代,我们需要更多说真话的媒体:女性媒体新想像 VICE

在台湾当英文老师的美国小毕(John Barthelette)注意到台湾媒体都不报国际新闻,也在和台湾人的互动中,对于台湾学生国际观的贫乏感到惊讶,所以设计了一些问题,大家不妨做做看,了解一下。这些问题有一半是当代知识(contemporary knowledge),另外一半是必要的背景知识 (necessary background knowledge)。

一共有31题,答对一题可以得一分。可以做完题目之后再来看看自己的国际知识水平:

1-10: 没有国际观
11-15: 有注意到外界的情况,可是没有很清楚的想法
15-20: 对外界有一些想法
20-25: 大学生该有的程度
25-30: 有国际观!
31: 阿不就好棒棒

  1. 俄罗斯的现任总统是谁?
  2. 德国的现任总理是谁?
  3. 义大利前几年最大的丑闻是什么?
  4. 现任教宗叫什么名字?
  5. 美国的主要的政党是__与__?
  6. 左翼与右翼的差别在哪?
  7. 伊波拉病毒正在影响非洲的哪个地区?
  8. 说一个英国的首相(任何时代的首相都可以)
  9. 大英帝国大概什么时候开始瓦解了?
  10. 苏联与俄罗斯的差别在哪?
  11. 爱尔兰人喜欢英国人吗?
  12. 除了英文之外,英国人还会说什么语言? 说两种。(本土语言喔)
  13. 说一个印度令外界担心的社会现象。
  14. 印度人最怕/恨哪个国家?
  15. 南美洲主要的语言(说两种)
  16. 埃及现在有什么样的政府?
  17. 叙利亚现在的情况是?
  18. ISIS 是什么?
  19. 日本人每年会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会让全世界很不愉快: 请问,这件事情是什么?
  20. 库尔德族是什么?
  21. 回教徒主要的教派是__与__?
  22. 回教徒最重视的两个朝圣的地方:__与__?
  23. 巴斯克人和加泰隆尼亚人为什么不喜欢西班牙人?
  24. 法西斯主义与共产主义与社会主义与纳粹主义有什么不一样?
  25. 犹太人之外,希特勒还屠杀哪些族群?
  26. 当年,台湾为什么要离开联合国?
  27. 欧元与希腊经济的关系是什么?
  28. 马琳•勒庞是谁?
  29. 新教徒与天主教徒有什么不一样?
  30. 古典时期的欧洲最主要的三种文明是__,__,__
  31. 我们现代的世界正在面临很多危机, 请说说三种比较值得担心的大问题。

有人在这篇文章下面留言说不公平,这些都是西方世界发生的事,离台湾都太远了,都没有亚洲新闻。

首先,除了东方跟西方之外,这世界还有南方 北方 东北方 西南方 北北东 南南西,地球是圆的,不是只有东方跟西方两种文化。第二,俄罗斯、中东、非洲、印度都不算西方国家吧,第三,如果都出亚洲国家的题目,你就会比较了解吗?我们来试试看离我们比较近的亚洲的题目(小毕出题):

1.  Explain how the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works in detail.
阐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政权是怎么运作的。

2.  Explain how the government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works in detail.
阐述中华民国的政权是怎么运作的。

3.  What is “the Sunshine policy”of South Korea?
什么是南韩的阳光政策? 

4.  What family is a “ruling dynasty”of South Korea?
南韩的哪个家族是 ”ruling dynasty“?

5.  What is the "White House" of South Korea?
南韩的白宫是?

6.  What is Vietnam's relationship with China?
中国跟越南的关系如何?

7.  Who is the President of the Philippines currently?
菲律宾现任总统是谁?

8.  Indonesia has the largest population of believers in what religion?
印尼的大多数人的宗教信仰是?

9.  How was Malaysia formed as a state?
马来西亚是怎么形成一个 state 的?

10.  What are the major ethnic groups of Malaysia?
马来西亚的主要人口是哪一个种族 ?

11.  What kind of government does Myanmar have??
缅甸现在的政府是什么样的政府?

12.  What country claims Mongolia as part of its sovereign territory?
哪一国宣称蒙古是他们的主权占有地?

台湾人到底怎么看世界?如果我们没有一套自己的世界观,我们怎么知道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和机会?我们怎么思考、怎么讨论?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怎么跟不同文化的人对话?

我现在没有办法看电视的原因是,一打开电视就会让我很焦虑,因为看懂了媒体是如何用耸动的字眼来操控群众情绪、用无关紧要的新闻来分散民众对公共议题注意力、空泛没有逻辑大声嚷嚷的讨论、甚至毫无求证却字字确凿的假新闻伪新闻。

说真的,这些每日每夜的魔音传脑大量洗脑充满各种歧视的言语,大大了影响大众日常的生活品质。更不要说建立起属于台湾人的宏观的世界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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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令我惊讶的是,纽西兰人口四百五十万人、芬兰五百四十万人、克罗埃西亚四百二十万人(前南斯拉夫联邦国,台湾解严的时候他们还在打内战。),这些在人口上比我们小的国家,国际新闻比例高达60-70%,当众大新闻发生时,比例甚至提高到当日新闻的90%。

我问他们为什么要看这么多国际新闻(很蠢的问题我知道),他们说,我们国家都那么小了,如果还不关心世界的话,我们怎么跟世界连结?

台湾人常常说要让世界看见台湾、要走出台湾,但是大部分的时候,不是世界遗忘了台湾,而是台湾刻意遗忘了世界。 提升国际观当然不是只靠瞭解新闻,了解世界各地发生什么事,除了脑内的基本知识外,愿意用心去了解,能够尊重彼此的差异,愿意跨出一步互动都很重要。

但是连这些基本知识都不具备的话,要怎么去和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人对话、聊天?

4. 不知道在教什么的教育

另外一个台湾人对于世界无感的重要原因是“考试导向的升学主义”再加上“生活经验的缺乏”,这两个东西是连在一起的,因为从早到晚就是一直考试,一直念书,根本没有机会去尝试别的东西,自己去体验生活、去探索,自然感觉不到这个世界的脉动。

另外对于世界观极为重要的历史、地里、公民与社会课的课纲 (喔!还有国文课本),基本上都是当时国民党为了正确化国民党形象和权威 (legitimate authority)所设计的。在这样的制式教育下,其实跟北韩人民看到的世界差不了多少。

其实CQ不一定得从出国或和不同文化的人互动中培养,从小到大的教育,建构我们世界观的过程,就是一步一步在增强我们 CQ。最早提出 CQ 的 Early&Ang 说 CQ 的培养有“脑、心、身体”三个层面,这个过程很像是人类文化学家在做田野调查时的 OCP (Observation 观察、Communication 沟通、Participation 参与)。

脑: 透过观察与学习,在脑中累积知识
心: 愿意了解不同文化的差异、愿意沟通
身: 能够拿除框架参与互动来理解不同文化的人的生活

新闻和校园教育在 CQ 培养的第一步就先把大家的脑给毁了,更别说已开放的心胸去了解其他文化,甚至别说是走进世界里了。

我其实对于主流媒体针对“打工度假”的污名化觉得很有趣。主流价值观从二十年前就一直在提倡国际观的重要,但是提了这么久,国际观对大众仍然是一个非常抽象、遥远,用来操控、恐吓下一代的名词。

延伸阅读:打工度假:澳洲究竟是淘金天堂还是苦劳地狱?

但是当今天有一群年轻人有机会出去浸到另一个文化里,好好培养国际观,甚至是他们一直被耳提面命的“练英文”时,同一群倡导国际观的人又跳出来骂它们是台劳、草莓族!

阿!原来对他们来说,国际观要在台湾里才能培养阿!或者是,国际观是有钱能够出国的人才配拥有的东西。

我常常觉得,生长在台湾的七年级生,没有精神分裂都算大幸。要我们当一个有用的人,却老教我们只有在考卷上有用的无用之事;从小到大都要乖乖听话、做好自己的角色义务、尽本分,到了大学才要我们要独立、要思考、要批判,等到开始工作又只让我们当制度下的奴隶,都说尝过温柔以后的寂寞更难受,殊不知尝过思想解放后的压抑与禁锢才更令人痛苦阿;毕业前父母要子女拚死拚活冲顶尖,结果毕业后才发现原来他们只想要我们轻松平庸;以前是要当老师,自从流浪教师多起来之后,现在只要考公务员就好了;

⋯⋯(族繁不及备载)

如果村上春树的青蛙老弟要救台湾的话,他一定会挑选这群七年级生。

扯远了,重点就是教育让我们没有文化智商里最基本对于外界不同文化的了解。

5. 历史带给我们们的自卑感所造成的歧视

如果要给台湾还有台湾人一个名词,我会说是“自卑”。这边我稍微揉合《被讨厌的勇气》这本书里提到的自卑的概念来讨论。

不断被殖民的过程,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一种“自己处处不如人,价值不过如此而已”的感觉。其实自卑感也没那么可怕,就是一种觉得我还缺少什么的状态,很多国家都有,没有什么大碍。

真正可怕的是“自卑情结”,也就是开始把自卑感当作藉口来使用,就是“都是因为我没有XXX,所以我才没办法XXX”。而这个自卑情结会演化成另一种特殊状态叫“优越情结”,也就是“表现的好像自己很优秀,沉浸在虚伪的优越感中。”

台湾人的这两个情结运用到了文化交流上,就造成了文化交流的大忌——“歧视”。

歧视在种族多元的国家(欧洲各国、美国、澳洲)都是非常重要的议题,我在欧洲念书时,常常就会听到欧洲同学在聊天时半开玩笑的跟我说 ”You racists!“(你这个种族歧视者),甚至是 ”You nazi!“ (你这个纳粹)。我一开始还很不解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说,日子久了,才知道我常常没有意识到自己针对不同种族所发表的言论居然是有偏差的。而对于种族敏感的欧洲学生,听到我这样说,才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个就是台湾人的自卑情结与优越情结在 CQ 上的展现。因为自卑所以不断讨好我们认为比我们优秀的人,因为优越,所以不断瞧不起那些我们觉得不够好的人。也就是在文章一开始提到的正向与负向歧视。

我发现,台湾人跟外国人交朋友的想象,只有四种形式:

  • 练英文

不管它是哪一国人,只要他是白人,我就要找他练英文。世界上白人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要陪我练英文,帮我把英文变好,这样我就可以考很高分。

  • 异国恋

也就是大家常说的CCR(Cross Culture Romance)(或是被丑化的ㄈㄈ尺)。这个现象 Paris 在《全球欲望城市中的阴性恶魔:当台湾女人遇上西方男人》这篇文章中有很精彩的剖析,关于我们社会中的道德恐慌、俗世恶魔、阉割焦虑、殖民情节、父权框架、厌女心态、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女性猎巫现象。(必读)

  • 导游式交流

我的外国朋友跟我说,其实台湾人并不像你们说的友善。当然,要跟台湾人做朋友很简单,但是要跟台湾人变成好朋友却很难。

我觉得原因在于,我们都太太强调外国人跟我们的不同了。常常交换完基本资讯之后(你从哪里来?你来台湾多久?你去过哪里?你会不会说中文?你去逛过夜市吗?你有吃过臭豆腐吗?),就没有办法开启一个正常可延续讨论的话题。

我觉得这个原因是因为,我们对于除了台湾以外的世界,都只有单一故事,充满刻板印象,所以没有办法想像“外国人”跟我们人性共通之处。

拥有单一故事是很危险的,来自奈及利亚的作家 Chimamanda Adichie 曾在 TED 分享过单一故事的危险性。

他里面提到从小到大她所读的童书、小说,里面的人物都是金发碧眼的白人,跟她的生活完全不相干,因此无法架构也没办法认可自己的文化。(其实台湾小朋友一直到现在也都还没有自己的卡通、儿童文学,我们看的都是美国和日本的生活,我觉得这是非常严重的!我们不知道怎么跟小孩说自己的故事。)

然后也提到她是怎么看隔壁村子穷人家的小孩,她怎么对他们有单一故事,就如同后来她飞到美国念书后,美国室友对她身为“非洲人”的单一故事。

最后她也提到“说故事的权力”。有权力的人,才能说故事。美国的好莱坞向全世界说了多久的故事了?早十年前日剧盛行时,是日本人向全亚洲说故事,而现在,则是韩国人在向全世界说故事(K-pop、韩剧、韩国电影),什么时候台湾人也能向全世界说故事呢?

我觉得只能做导游式交流,是因为我们太自卑了,不愿相信自己不用做什么就可以被喜欢,不愿接受自己原本的样子,再加上华人的好客,想要尽地主之谊的压力,所以一定要带他们去看很特别很不一样的东西。但问题是,这样交流的友谊是无法长久的。

同场加映:外籍学生的台湾观察:师生零互动、非白人可能被歧视

如果无法走进生活里,就无法变成朋友。我跟不同文化朋友相处时的江湖一点诀就是:在做特别的事情之前,先做不特别的事。

要去鼎泰丰之前,先吃巷子口的干意面;不需要等到太鲁阁马拉松才约他们,平常自己想要做什么运动就可以找他们一起去。

先从生活中建立起惯例,找到没有压力能聊天的节奏,一起做一些不特别的事,了解了这个朋友,觉得这个朋友值得继续交往后,才一起做特别的事。放下导游式交流,才是异文化友谊的开始。(相关文章:《怎么跟外国人变熟?(江湖一点诀)》

  • 上面三种交流(练英文、CCR、导游式交流)都只适用于白人,其它的人种的统一对待方式就是大方的“负向歧视”。 (而且我发现我们歧视的最严重的,居然是自己人,就是那些从小出国念书念完大学才回台湾的人,我们不会把他们当成是台湾人,甚至还对他们抱有先天敌意)

前阵子柯 P 的进口新娘说,台泰混血儿小逸就以亲身经历写了一篇文章,批评台湾人对东南亚人的歧视。更难堪的是,她点出了台湾人其实不是对不同人种的歧视(台湾人真的没有什么概念),而是对穷人的歧视。如果今天对方是一个有钱有社会地位的印尼人,我们就会改变我们的态度。没有文化智商,就会缺少对一个人的基本尊重。没有文化智商,我们就不会去思考一个人应该是要怎样的,我们就不会思考什么是人权,人权不是只有在战乱国家才会出现的名词,人权应该是必须要时时刻刻在生活中出现的讨论的主题,就是一个人应该要怎么样被好好的对待,关于同性婚姻、关于死刑废存、关于教育、关于政治,这些都是为了要提升人权。(回想起来,以往升学主义的权威教育其实都是对于人权的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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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

《How to start a business in Taiwan》的作者瑞典籍创业家 Elias Ek,最近访问了一个在台湾念书工作了22年的德国人 Arwed Graubner,并撰写了一篇文章,探讨这种台湾人最,网站中有一篇文章就是在探讨这种台湾人最常拿来自嗨的假性友善:”FOREIGNER-FRIENDLY“? TAIWAN MIGHT HAVE SOME WAYS TO GO (对外国人友善?台湾还差的远呢!)。 他觉得台湾人老是把外国人当小孩或是白痴,不相信他们能够把事情做好,不管他们会不会讲中文,他们的能力都会因为他们不是台湾人而不受到认可。另外,我外国朋友也常常跟我抱怨台湾人的“过度友善”,常常让他们觉得不受到尊重也很不舒服。

跟异文化互动我在这本书 《为什么去远方:启程,到别人的生命里寻找答案》 里写了很多小笔记,是我自己在欧洲那一年跟来是世界各国学生互动的经验、心得和困难,虽然主要是跟欧洲学生的互动,但是里面很多概念都是相通的。

台湾绝对是一个安全的国家,但我觉得我们要认清一点是,台湾并不是一个友善的国家。我觉得台湾没有文化智商最具体的展现是,我们真的没有能力去和不同文化互动,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为什么文化智商这么重要呢?其实现在很多社会问题,都是人口结构的问题,早期的经济奇迹台湾制造业和科技业的发展,都是因为上一代享受到了人口红利,劳动人口的增加导致经济的成长,而现在年轻人面临到人口红利消失,他们可能再过十年都必须被迫出走。这个出走已经不像是以前提着一卡皮箱去一个礼拜、一个月的出差,而是必须要长期(两、三年以上)待在异国工作与生活。如果没有文化智商,如果我们不知道怎么跟不同文化合作、做朋友,台湾的青年势必会被全球化边缘化。

这个是我觉得下一代年轻人面临到的最大问题,而且我并不觉得台湾教育体系正在为学生准备这么大的课题。(我想主要是因为校园里的教师、职员本身都不太有国际经验,所以对他们来说国际交流也都还是很抽象的东西)

上述都只是造成台湾人没有文化智商的部分原因,而且这些原因都不是单一独立,都是动态复合的,错综复杂交会在一起的,只是简单列出,让大家知道为什么台湾人对于外面的世界这么“无感”。但是这些因素实在是积重难返,短时间内要改变大环境真的很困难,但我认为人最好奇的还是人,只要有机会,和不同文化的人交流变成朋友,其实我们对于世界就会越来越有感觉,就会觉得自己不只是属于台湾,而是 belong to something bigger。

六度分隔理论是指你跟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只有六次握手的距离。只要认识相关联的六个人,你就有机会认识世界上你想认识的每个人。

地球上有七十亿人口,可是想一想,也不过就那一百九十多个国家,我们把六度分隔除以二,变成三度分隔(完全不符合科学根据的算法),如果我们每个人有机会认识来自不同文化的三个朋友,是不是就可以透过这个三个人,了解跟她们文化相关的其他国家。

如果你认识德国人,你应该会听过他说过犹太人,你会从这个犹太人中认识以色列跟巴勒斯坦;如果你认识菲律宾人,你会从菲律宾人的历史中认识西班牙、美国、日本;如果你认识印度人,你可以跟他们聊聊斯里兰卡、尼泊尔、和巴基斯坦;于是世界就这样被你一块一块连起来了。

我虽然很不喜欢成功这两个字,但是现实一点来看,Julia Middleton 也说了文化智商在未来将成功的关键:成功的领导者、成功的文化、成功的城市、以及成功的国家。

跟不同文化做朋友,之所以这么重要,我觉得为的是 1. 学会说故事的能力、2. 找到一个更好的对待与被对待的方式。

说故事的能力

跟不同文化深刻的互动,所以你才有办法了解,到底哪些行为是属于人性的哪些行为是属于文化框架的。当你能够透过不同文化的交流,透视表层看到每个文化下共属的人性(好的、不好的),你就能够说一个能抓住人心的好故事。(比如说孝顺和感恩是人性还是文化性?)

我们华人之所以说不好故事,就是因为说太多道理了,就是因为太需要君子的形象,而君子是不能邪恶、不能有欲望、不能搞笑的、必须要有崇高理想的。

推荐阅读:说出影响力:用故事说出影响

不过现在谈到很多社会问题,大家都会把孔子拿出来鞭尸,我觉得孔子不是不好,只是孔子在世的时候自己周游列国试了40年都没有成功,他死了1500年到现在也没有成功过,为什么我们的教育要相信他的理想世界会成功?儒家没有错,是使用他来控制别人的人错了。

为什么基本文化教材里只有儒家没有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的长期讨论? 这些都跟我们无关吗?

在我看来,台湾的教育里缺乏的就是哲学跟心理学,只要能把这两者的基本概念融入教育里,有了哲学的逻辑思辨;有了心理学的理解和尊重,教育就会好很多了。

要说好一个故事,是必须要直视人性;美国好莱坞能拍出卖座电影,是因为他们懂人类想看的是什么(而不是美国人想看的是什么),泰国能拍好鬼片,是因为他们能直视恐惧,恐惧是全人类共通的人性。

李安能够拿到奥斯卡最佳导演奖,我觉得也是因为他具有高度的文化智商,他能够说一个全世界都能懂得武侠片、同性恋片。他能够穿透文化,看到人性的相似处。

为什么说好一个故事这么重要,因为所有的商业行为都是在说故事。凡举观光、设计、行销、甚至是创业,都是为了要去满足人性,去说一个好的故事。

范畴在《无法代代相传的是创新力》这篇文章里就提到了:

美国媒体曾经统计,美国头一百大创新企业的创业者中,“正港”安格鲁萨克森白人的比例不到4成,其他6成多都是各种族的移民后代,甚至移民第一代;前者以苹果公司的史蒂芬贾伯斯为代表(叙利亚裔),后者以英特尔公司的安迪葛罗夫为代表(匈牙利裔)。

虽然他想要探讨的是华人的恩情结构是扼杀创新力的最大阻力,但我认为这些各种族的移民后代之所以能够成功,也是因为具有高度文化智商的缘故。

李开复在《Google 如何培养接班人》这篇文章中提到 Google 培养接班人的方式,就是让“这群人”不断地去跟不同文化互动。 训练 APM 们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让他们在2 年内到不同的城市和国家,直接了解当地市场的需求:他们在印度邦加洛跟着当地农夫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们去东京六本木、去以色列特拉维夫,也来到北京,体验中国的互联网生态。 APM 的行程也包含游戏和亲身体验。我曾经被要求过要请每一位 Google 北京的员工,每人带一位 APM 到一个“特别”的家庭里用餐。这种特别的家庭可能是:全家人都没有用电脑的习惯,根本不了解什么是“互联网”;或是另一种极端,全家都是竞争对手公司产品的死忠拥护者,在这些情境里头,要怎么进行晚餐是很特别的考验。 对APM来说,最真实的学习,发生在这些最真实的互动和谈话中。 对我来说,这个就是最快速增加文化智商的方式,走进当地生活里,去看看世界各地的人是怎么“过生活”,然后从中找到人性的共通点,说一个好故事。

找到更好的对待和被对待的方式

在我们生活中,很少人是被好好对待着的,从原生家庭到婚姻家庭,从学校教育到社会制度,大部分人每天都被错待着,而且认为这是唯一的被对待的方式,或觉得自己就只值得被这样对待着,没有任何可以改变的可能。

那些被好好对待的人,都离我们太远了,都有着电视杂志的成功光环。

但是只要有机会,能够遇见来自不同文化的人,跟他们好好地说说话,了解他们的成长故事、生活方式,看到那些被善待的可能,出现在你面前,生命就开始有不同的选择,你就可以看到故事的另一种可能,你就有力量去为自己改变。

就像我在《为什么去远方:启程,到别人的生命里寻找答案》书里提到的:

如果未来的教育部长,在求学时期认识一位芬兰的朋友,会不会在制定教育政策时,更能摆脱菁英主义,把资源拿来关注弱势,重视每个人的受教权。 如果未来的总统,在求学时期有来自五大洲的朋友,他在思考台湾未来时,就不会困在两岸关系的僵局里,而是能够有更大的格局,看清楚台湾在地球上的位置和优势。 未来的产线管理工程师,如果认识了来自东南亚的朋友,在工厂工作时,会不会愿意对那些来自东南亚的劳工多点尊敬与理解。 未来的老师,有欧洲、非洲、中南美洲的朋友,他们上起地理课、历史课,课本上面那些枯燥乏味的文字,能不能在他的魔法棒一挥下,变成一个又一个人的故事? 未来的大学生,在求学时期就能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变成朋友,当他毕业时,他的最高眼光就不会只是放在台积电,他会不会再勇敢一点,到世界上闯一闯,就像他那些朋友当初来台湾闯一闯一样?

如果这样,台湾会有多么不一样?

“能自在地和外国人相处”,不是一种人格特质,而是能够透过教育和练习达到的一种能力。

了解了文化智商,我们就可以好好重新来定义国际观。国际观,其实只是能够“对世界保持好奇与关怀的态度”,无关英语能力也无关乎阶级,而国际化,就是能够和来自世界各国的人,不卑不亢的相处,仅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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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为了竞争力,而是为了让我们成为一个更完整、更好的人,每个人都好好活着,好好的被对待着,这是城市里很美的风景。

对我来说,真正的友善不是鸡婆,不是不管对方要不要,都给予协助。真正的友善,不需要热情,而是尊重。我觉得一个友善的城市,是能够不闪躲目光,看进对方的眼睛里,保持距离,给他一个舒服不打扰的微笑。对背着背包的旅客是这样,对推着轮椅的看护是这样,对便利商店的收银员是这样,对公车司机是这样⋯⋯

这才是一个有人情味,友善的城市,这才是城市里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