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选书:恶女力,后女性主义的流行电影解剖学,献给这世代以及未来世代的恶女们,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恶女。是银幕上的女性形象,也是最真实的欲望展演。”当欲望溢出了传统的观看视角,突破二元对立小清新与荡妇之间的僵化分界,于是在 2015 年,有这样一本书为恶女而生,为恶女而写,为恶女而诞生。那是作者施舜翔的新书恶女力,后女性主义的流行电影解剖学。

当后女性主义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神话,而是日常的嬉笑怒骂流行文化,女人的身体以及思想都饱含血肉,不再愿意接受往常物化、凝视、展演的教条式思考,一个个的恶女,欲望熟女、蛇蝎美人、少女恶煞、金发尤物以及女王蜂,各具姿态生灵活现的站在这本书里。

施舜翔笔写后女性主义、后流行文化、后文化研究,21 篇抒情像熬煮着巫术原料,从《BJ 单身日记》写到《控制》,召唤恶女降临与诞生,温柔地宣告我们无须再躲闪,无需再扮演所谓的善,我们可以一方面对父权社会展开最香艳的复仇,一方面高喊想谈恋爱至死不休。

我们恶得有理,并且绝不道歉,我们都是新一代的恶女。让我们从《BJ 单身日记》开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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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BJ单身日记》改写了罗曼史公式与奥斯汀叙事,写出了一部欲女罗曼史,《欲望城市》要接着跟你说,曼哈顿的女人不吃恋爱这套。打开甘蒂斯.布希奈尔(Candace Bushnell)的第一篇专栏,她讽刺传统童话故事,打碎你仅有的那点纯净想像,开宗明义地告诉你,在曼哈顿这个“残酷星球”中有许多性爱正在发生,但这些性爱并不总是终于罗曼史。

若伊迪丝.华顿(Edith Wharton)在二○年代以一本《纯真年代》(The Age of Innocence)告诉你,她对逝去的纯净天真还有那一点点的缅怀与追思,布希奈尔在《欲望城市》中以下面这句话为九○年代写下新的注解:

欢迎来到不纯真年代(The Age of Un-innocence)。

当布希奈尔 1994 年在《纽约观察报》(The New York Observer)开始写“欲望城市”专栏时,可能没有想过自己笔下的曼哈顿女孩,会在四年后跃上 HBO 频道,成为九○年代的欲女传奇,影响往后二十年的一票女性观众。

原本互不相干的曼哈顿女孩,在制作人达伦.史塔(Darren Star)的巧手之下,化为四名个性迥异的女子:浪漫主义中心的夏绿蒂.约克,女性主义代表的米兰达.霍布斯,性爱享乐至上的莎曼珊.琼斯,以及那个同时作为三名女子综合体与女性观众投射的九○年代都会女性象征,凯莉.布蕾萧。

从此,女性形象再现史有了一个新的历史指标:《欲望城市》之前,以及《欲望城市》之后。

究竟《欲望城市》的传奇从何诞生?有人说,这要从 HBO 与美国“电视的第三世纪”(The Third Era of American TV History)谈起。

订阅户的崛起削弱广告商对电视节目的掌控,带来消费者中心时代。少了广告商的束缚,消费者终于在九○年代末召唤出一座他们长期渴望却不可得的潜意识之城。有人说,《欲望城市》是后女性主义的文化产物。九○年代,女性欲望主体崛起。正是这一个个欲女观众,千呼万唤出银幕上的四名欲女。电视的第三世纪也好,后女性主义也罢,一整座城市就这样被欲女从沙漠中给召唤出来了。

《欲望城市》虽不是电视史上第一部谈性的影集,却是第一部让女人在公众空间中能够大方诉说性爱的作品。整部影集的中心就是凯莉、夏绿蒂、米兰达、莎曼珊这四名女子的“桌边谈性”。不管她们如何各自进行情欲冒险,性爱漫游,最后总会重新相聚,将姐妹淘的冒险与漫游化为一段又一段的传奇与神话。她们游走于都会中不同餐厅酒吧夜店派对,一坐下就是谈性,一谈就是几小时。就这样谈出了一部阴性情欲口述史,一部城市少女情欲学,一部九○年代欲女版《一千零一夜》。(同场加映:爱情让人上瘾,高潮也是

不只她们谈,她们也要你一起谈。

《欲望城市》创造了全新的叙事模式:每一集都是凯莉的一篇专栏,每一集都是她与你的对话。凯莉的旁白无所不在,甚至随时随地都可以一转头就看向观众,打破那电视的“第四道墙”,硬是把你拉进欲女的对话之中。布雷希特式的疏离效果让你再也不能安心地躲在第四道墙之后。观看《欲望城市》就像活生生的前卫剧场艺术体验,一打开电视即瞬间加入城市欲女聊天室。凯莉的每周一问要你快速思考现代女性的身体、性与感情,你就是她专栏的一部分。

“女人可以只做爱不要爱吗?”这是《欲望城市》第一季第一集的第一道问题。石破天惊,开天辟地,却也名正言顺,天经地义。凯莉以这个问题,启蒙了银幕前的欲望少女,也召唤出后女性主义一整个世代的城市欲女。凯莉不只提问,更进行性爱实验,和前男友做完爱后旋即离开。走在曼哈顿人群中的凯莉,因此觉得自己掌握了整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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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城市》一开始即开宗明义告诉你,女人是欲望的主体。亨蕊(Astrid Henry)更要说,《欲望城市》中的女人不但不会因为情欲高涨而被惩罚,甚至还被赞赏。

事实上,性,就是女人的第三波权利/力。

在这部影集中,男人大多被凯莉与姐妹淘化为情欲客体,不是“鲍鱼先生”(Mr. Pussy),就是“大屌男”(Mr. Cocky)。当然,还有那令人又爱又恨,令人痴迷又令人心碎的“大人物”(Mr. Big)。《欲望城市》翻转了女人只能作为被欲望客体的既有性别权力关系。现在,男人不只是客体,更化为女人口中一连串的文字与符码。

凯莉让你知道,男人最多只是女人情欲史的一部分,女人才是诉说与欲望的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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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城市》不只吸引了潜伏于城市中的欲望熟女,更召唤出一批不符合典型中产阶级家庭理想的不驯女子。这些城市女子欲求不满,纯真不再,早已溢出了典型家庭的束缚与框架。于是,游荡于家庭之外的单身夜行女子,成为城市中的俗世恶魔。无法被驯化,无法被收编。不是她们走不进家庭,而是根本不想走入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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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着中的“当都会女子遇上郊区女孩”一章,在影集中化为“宝宝洗礼”。除了对婚姻与家庭仍有憧憬的夏绿蒂之外,凯莉、米兰达与莎曼珊在一群郊区妈妈与宝宝的幸福光晕中显得格格不入,像是误闯伊甸园的蛇蝎美人。郊区女孩满口的妈妈经,在不驯的都会女子耳中像是天方夜谭。在郊区女孩心中如同天使一般的宝宝,在都会女子眼中是恐怖的恶魔。

蓝妮是“坏女孩”被父权家庭收编的最大悲剧。婚前的蓝妮是派对女王,裸露天后,在轰趴中解放身体,享受情欲,是绝对不驯的俗世恶魔。婚后的蓝妮却不再参与派对,不再解放身体。褪去高跟鞋与皮裤,换上平底鞋与围裙。蓝妮不只成为贤妻良母,更成为史坦佛社区的超完美娇妻(The Stepford Wives)。

走入郊区伊甸园中的城市坏女孩,勾起蓝妮叛逆解放的渴望。于是她跟随凯莉、米兰达与莎曼珊,偷偷回到曼哈顿,试图在派对中再次解放身体,问大家:“有谁要看孕妇的裸体?”这一次,蓝妮却犹豫了。她悲伤地发现,回不去了。那个坏女孩已经死去了。四名城市女孩于是离开郊区伊甸园,重回城市失乐园。凯莉问自己:“我会不会成为她们其中之一?”什么都不怕,就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史坦佛妻子,超完美娇妻。

凯莉曾因为“大人物”选择和另一个文静典雅的女孩结婚而崩溃,而后却又在与众姐妹聊天的过程中体悟她是“凯蒂女孩”。谁是凯蒂女孩?不看浪漫电影的莎曼珊连听都没听过,另外三个姐妹却齐声缅怀芭芭拉.史翠珊在《往日情怀》(The Way We Were)中所扮演的凯蒂.摩洛斯基。凯莉在芭芭拉.史翠珊狂野的波浪卷发中看到了自己,这个拥有一头狂野乱发的女孩,是无法被理想家庭所容纳的不羁女子,是无法被驯化被收编的夜行动物。凯莉就是“凯蒂女孩”。

凯莉在第二季结尾离开“大人物”时,在曼哈顿街头任风吹乱自己一头卷发,潇洒离去。她说:“也许有些女孩就是不会被驯服。也许有些女孩就是要狂奔于旷野中,直到找到一个同样狂野的灵魂一起共舞。”凯莉用这段话,为九○年代末的城市少女,写下一个最自由的注解。

《欲望城市》的情欲口述史单单只是“异性恋”的吗?班萧夫(Harry M. Benshoff)曾在自己的同志电影研究经典《衣柜中的怪物》(Monsters in the Closet)中,提出酷儿情欲如何以各种方法潜伏于主流文化中。其中,若导演、编剧或制作人本身是同志,很容易在看似异性恋的文本中,加入酷异感知(queer sensibility)。 这样的酷异感知未必会以身分政治的方式出柜现身,却会以“不自然情欲”的形象在暗柜中伏涌。

一手创造出《欲望城市》的达伦.史塔,也以自己的男同志感知(gay sensibility),打造出一座九○年代末的酷异欲望之城。于是在曼哈顿这座欲望城市中,四个都会女子也有溢出“异性恋”框架之外的酷儿情欲,酷儿实践,酷儿的性爱冒险。在这部影集中,曼哈顿成了上帝眼中堕落失控的失乐园,却是都会女子口中的情欲游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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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会女子可以肛交。这个原先只属于男同志的愉悦,在欲望城市中也不再只是男同志的性爱特权,而是姐姐妹妹骄傲拥抱的情欲实践。夏绿蒂即将面临肛交大冒险,立刻召唤姐妹坐上计程车召开临时“肛交会议”。要肛还是不要肛?姐妹纷纷递上战略,米兰达认为控制是关键,莎曼珊安闲淡定,轻描淡写地替这次会议写下结论:“前门与后门有何差别?只不过是身体的表达与体验。P.S. 感觉真的很好。”原来肛交早已是莎曼珊大方享受的情欲实践,不是秘密。

都会女子可以三P。四名都会女子在餐桌上讨论若要进行三P将挑选哪个姐妹。夏绿蒂选择凯莉,因为她在床上渴望寻求熟悉感;凯莉选择莎曼珊,因为她希望能与有经验的床伴共度一晚;莎曼珊选择夏绿蒂,因为她觉得青涩的女子更刺激,米兰达呢?米兰达被三姐妹遗忘。不被姐妹欲求的米兰达心生不平,却没有意识到姐姐妹妹潜在的蕾丝边情欲。这是姐妹凝视姐妹,姐妹欲望姐妹,姐妹幻想姐妹的过程。这是女同志诗人芮曲(Adrienne Rich)所提出的“女同志连续体”(lesbian continuum) 。女同志连续体并不只发生于女同志之间,更存在于母女、姐妹,以及任何女人认同女人的过程中。欲望城市中,姐妹进行情欲大冒险,别忘了带上彼此。

都会女子的床上可以多一人,当然也可以少一人。米兰达大方使用按摩棒毫不羞涩,夏绿蒂也忍不住带了“兔子先生”回家。从此兔子先生成了她离不开的最佳情人。兔子先生带给她男人所无法给予的情欲愉悦,兔子先生甚至让夏绿蒂开始恋床、恋物、恋己,怎样就是不想走出闺房恋男人。从此都会女子再也不怕没有男人,以商品取代情人,以自恋情欲取代异性恋关系。这是都会女子恋物癖与自恋情欲交会的怪胎罗曼史,也是都会女子自欲自爱、不求男人的新女性宣言。(推荐阅读:每个女人都该有,情趣用品挑选建议

都会女子不只亲自进行酷异情欲实验,更诉说各式各样的男性怪胎情欲。谁能料想到四名少女遇到的男人会丰富如博物馆馆藏:私藏S/M色情片的男人,拥有肛门欲望的男人,做爱时眼睛离不开萤幕上色情片的男人,热爱雕塑女人阴毛的男人,以及高跟鞋店中,那个恋脚癖的男人。

葛瑞芬(David Greven)因此说,曼哈顿是一座不自然情欲博物馆(museum of unnatural history)。这座博物馆收藏了各式各样的情欲幻想与实践,包容了多元多样的性偏差与性小众,展示的不只是女人的酷异情欲,更有男人的怪胎欲望。这座博物馆什么都收,就是不收正常自然扁平呆板的欲望。观众打开银幕,就是走入这座不自然情欲博物馆中,随着四个都会女子一窥城市地下情欲生态。

欢迎光临欲望城市中的不自然情欲博物馆,展品持续增加中。

在布希奈尔的专栏中,四名曼哈顿女子并非好友,当她们走入家家户户的电视中,却成为再也不可分开的姐妹。有人说,时尚是这部影集的第五个角色。我说,姐妹情谊才是这部影集真正的隐藏人物。在她们的生命中,男人来来去去,没有太大关系。对这四个都会女子来说,男人是口中的论述,是床上的实验,是不自然情欲博物馆的展品。姐妹才是生命的最中心,陪伴彼此度过爱恋失恋暗恋,也跟随彼此走过结婚离婚分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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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情谊因此取代了异性恋关系的重要性,扰乱了父权社会的体制性。葛哈德(Jane Gerhard)因此说,姐妹家庭是《欲望城市》中的“酷儿家庭”,是后女性主义与酷儿文化的甜蜜相逢,也是跳脱父权异性恋社会之外最温柔的童话仙境。

一次,当凯莉短暂交往的男作家之母亲,试图以家庭的幸福论束缚她,她仓皇逃离。她无所不在的旁白这么说:“家人的确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也是你永恒的归宿。”接着,凯莉旋即走入餐厅,与三名姐妹重聚。啊,姐妹,才是凯莉的家人,凯莉永恒的归宿。凯莉自幸福家庭中逃逸,又在姐妹之家中回归。在这个城市中浮沉的单身女子,也许无法避免心碎神伤,但至少永远可以回到姐妹之家。

男人是流动,姐妹是永恒。《欲望城市》不只开创九○年代末最惊世骇俗的欲女传奇,也写下了后女性主义时代最永垂不朽的姐妹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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