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先來聽聽一場 H 與他相遇的故事,對於台灣身障者的困境你會更感同身受:「想要」對很多人來說,已經是太遙遠的事。

H 也當過手天使。嚴格的來說,那時候沒有叫做手天使的這種身份。H 也沒受過性義工的訓練,但他的際遇正巧可以讓我們看見台灣身障者的困境。

以前,大學的時候,H都得在台北車站博物館的那一個站牌等校車。那一個站牌離 228 公園很近。228 事件紀念碑,如陽具般地佇立在公園內,告訴我們不可忘記台灣的白色恐怖。一到夜晚,有另外一群人也用他們的陽具,告訴我們他們還在,他們也如同難民般地存在在我們的城市之中,不見天日。

在公園內,他們用眼神交換彼此的愛意,等不及的人,就會相約到廁所去打砲。公廁外,也有人在發放免費的保險套跟潤滑液。228 公園,白天與夜晚的景致全然不同。

H 常常都在台北混到很晚,才匆匆回到台北車站等車。那晚冷得H直打哆嗦。H 照常聽著他的音樂,等待最後一班校車。突然有個人從 H 背後經過數次、來回駐足,他覺得詭異,心想:「那麼晚了,他一直走來走去,有什麼事嗎?他到底想幹嘛?」終於,那名男子走向前拍拍 H 的肩,H 轉頭看了他,他是一名患有腳疾、行動不便的身障者。H 拔下耳機聽他要說什麼,他說:「你在等人嗎?」H 回以一個冷笑,聳了聳肩。

他手指公園的方向再問:「你是要去那裡嗎?」H沒 有回答,徑自地帶起耳機,恰巧校車來了,H 便迅速逃離上車。上車後,H 轉頭看了他一眼,看見他的眼神,滿是失落,目送 H 離去。

H 這一回頭,對他來說不知道有什麼魔力。爾後 H 搭校車,都可以看到他站在站牌的遠方等待 H。他完全沒有走向前攀談,只是遠遠地看著 H。當時的 H,說什麼也不可能會愛上「這款人」呀!他不知道站在遠方看了 H 幾天。一陣子後,好幾次見他買了宵夜,蹣跚步行,走向前要遞給 H。H 心有不耐,便從未拔下耳機理會他的這些行為。H 不知道他到底看上自己哪一點,H 甚至沒有開口對他說過一句話。

某日,H 剛好沒有帶耳機出門,只能在寒風中靜靜地等待,看著行人往來。他又出現了。他以為 H 沒看到他。他默默地在胸前握拳,給自己打氣後,走向 H。

他開口說:「嗨!」

H 看了他一眼,便回:「嗨!有什麼事嗎?」他沒想到 H 會回他,他驚呆了。

呆了三秒他才開口:「你、你⋯⋯怎麼回我了?」

H 突然笑了:「你不是跟我嗨嗎?你慢慢說!不要緊張。你想說什麼?」

「沒有啦!我希望我沒有騷擾到你。」

「有呀!你每天都站在那邊看,我不理你,你還在看,你想幹嘛?」

「只是覺得⋯⋯你⋯⋯很可愛。」

「所以呢?」H 語帶嚴厲地說。

「呃⋯⋯沒有所以。」

「那我走了,我的車來了。」

H 又頭也不回的走了。H 用餘光瞄他,他仍然目送 H 離去。以後的每一天,他還是都在同樣的地方等 H,跟 H 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漸漸地,若有一天他沒看到 H,隔天他就會問 H 去哪了?常常問 H 吃了沒?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吃個東西?某一天 H 就回答:「好呀!我還沒吃晚餐。你帶路!」移動到吃宵夜的路上,他們走得很慢,他說了很多自己的事。

他單身,結過婚,沒有孩子,老婆在車禍中過世,他的腳也在那場車禍中變成今日這樣。他知道自己是男同志,一方面老婆的死讓她難過,另一方面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解脫,他不必再與他不愛的人,困在婚姻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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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為此,他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如此的人生境遇讓他萌生離家到大城市討生活的想法。城市的高度原子化,足以讓他在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重新開始。離開家,代表他要斬斷過去欺騙自己的那段過去,以及他要與他的殘疾度過下半輩子,而他不要靠任何人。離開家,自然是孤單與無助的開始,一如他被逼得要與自己不愛的人結婚、一如他車禍的那個當下、一如他知道沒有工作要錄用他這個「瘸子」。

H 沒有說太多自己的事,他只問了 H 的名字,其他的,他也沒有多問。他說完他的故事,喝了口可樂,接著問 H:「你今天晚上急著回家嗎?你要不要回我家?」H 愣了一會:「回你家幹嘛?」他不再拐歪抹角便直接說:「我覺得你很可愛,很喜歡跟你聊天,很喜歡看你,即使我每次都只有遠遠看著你。可是,我就一直有一股衝動,想抱著你、進入你的身體。所以想問你要不要回我住的地方,跟我『那個』?」(推薦給你:同志情慾電影『湖畔春光』一窺同志生活裡的種種處境

H 笑了笑說:「哪個?你想太多了吧?」

他來來回回盧了 H 好幾次,H 都拒絕:「天呀!不要鬧了!我先走了。」

H 正在起身離去,他拉住 H 的手說:「不要走!那在廁所就好,228 的廁所,好嗎?」

H 先幫他把褲子脫到膝蓋,他交代 H 也脫去自己的上衣。H 將結實的腹肌與胸肌展現在他面前⋯⋯。H 送他到家門口,便也搭計程車離去。隔天,他沒有出現在站牌。從此以後,H 再也沒有看過他出現在站牌。

前些日子,H 在路上看到他在賣雜誌。H 猶豫了很久,便走向前去跟他說話:「嗨!還記得我嗎?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一直都在賣雜誌。」他既開心又顯得驚慌失措地回。

「你後來怎麼就不見了?」H 在挑雜誌,一邊翻雜誌一邊問。

「我⋯⋯那一次結束後,我其實很爽,很開心。因為已經很久沒有人,願意跟我發生關係,沒有性生活。但我知道,我不能喜歡上你,你那一次應該只是幫助我,同情我,對吧?我怕我再出現,會給你困擾,也給我自己困擾。有那一次,就夠了。今天可以再看到你,我很高興,覺得老天爺沒有忘記我,對我很好。」

H 握了他的手,說:「我跟你買兩本。」

發生過的事,不會忘記,只是暫時想不起來。想起來了,就成刻骨銘心。

還記得我自己在寫論文的時候,接觸到一群性工作者。那群姊姊是我這輩子最崇拜的一群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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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她們有沒有接過特別的客人,有幾位都表示,有接過爸爸或媽媽帶身障兒子來「當大人」。她們說:「那些『智障』的或『殘障』的,帶來我都有給她們打折。我是做服務業的,看他們都已經二十幾歲了,還是處男,也沒爽過。後來我帶進去房間,脫到只剩奶罩在他們面前,幫他們打打手槍,他們就爽到不行,射很多又很高。接這種的,不用陪喝、陪玩,講幾句色的,幫他們打出來,我就完成任務,賺到錢了。結束以後他們也不會來煩你。他總不可能自己推輪椅來找你呀!」

這件事情,顯示了台灣社會對身障者的「性」的不重視。以為身障者沒有「性」的需求。我們有辦法想像失去手的人,那他將如何自慰?一個人失去腳的人,那他將如何尋找能跟他發生性關係的人?台灣的身障者在檯面上,沒有人願意碰、願意處理,只能在檯面下,讓他們自己去坊間找性工作者,花錢解決性需求。可是,那些沒有錢的人呢?那些出不了家門的人呢?

聽障者被忽略他們與慾望對象溝通的問題、智障者被認為他們的性、慾與愛是不受控制的、肢障者則因為身體的缺陷而永遠無法擁有完整的性。他們的「性之不能」並非全部是他們個人的責任,很多時候更是社會的責任。在我們的社會中,由於我們對性的保守,各種身心障礙者的性是被剝奪、隱匿的。

在歐美已有性義工組織、日本也已有白手套等團體來服務重度身障者的性。而在歐洲部份國家更是發給身障者「性福利券」供身障去找性工作者,抒解生理壓力。這些國家都已經看到身障者的性需求,台灣有一群「手天使」以實踐性權為理念,看見「性」對個人的重要。希望可以讓身障者被被捆綁的欲望、束縛解放開來。

H 說:「我不是同情你,我也不是可憐你。那個時候,我是真心的,是帶有感情的。否則今天我不會再度走向前跟你說話。放心!我會記得你的。」

H 顯然無法是手天使,性義工不能帶有感情,那些性工作者的姊姊也沒有對她們的身障客人有過感情。可是,他們都不是出於施捨與同情,他們只是正視「性」的本質——「想要」。而「想要」對很多人來說,太遠。(同場加映:今晚,要不要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