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章写下:“与其走遍一座城,不如好好认识几个人”。这些“人”,才正开始带领我们前去新的世界。

走遍一座城 不如认识几个人

游学西贡其实已是六年前的事,那段经历直到现在,仍是我分享越南文化的核心;西贡的朋友、老师、学生,在这几年当中,不断地往返联系,原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如今成了真正的朋友。因为这些温暖情谊,西贡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以西贡作为方法

我花了三个月在西贡蹲点:在教室上课交朋友、上街向路人问路攀谈、窝在咖啡厅偷听别人讲话、逛超市考察消费文化。我抱着卧底的态度,以学语言为掩护,察言观色,想一窥这个复杂矛盾的大越民族:既擅长战斗又热爱文艺;千年来与中国对抗,同时又深受中国文化影响;与列强持续战斗,却大量吸收西方文明。

我想知道,几十万在台越南移民工魂牵梦系的家乡是什么模样?这些热爱阅读与书写的读者,来自什么样的地方、说着什么样的语言,以及语言背后的文化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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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一开始的焦虑,每天下课就上街找路人练习、被打枪,再回到教室调整口音,努力在越南语的五个声调中挣扎。慢慢地,我进入了状况。我的越语没有突飞猛进、声调老是被纠正、拼字总是标错符号、文法也常闹笑话,可是,我有了朋友,一切变得不同。

这些朋友们引领我看见西贡的层次,流转在国族、阶级、性别之间,那些不可捉摸、难以言喻,让我常常撞墙的层次。在日常生活中,在三餐一宿之间,我看见、体验、感受、纪录。

回台湾前,我报名参加国家人文大学的越南语检定。回国后向露茜社长报告,她不在意成绩,只问我:“妳学了这些,可以做些什么呢?”

学了一点越南语,可做的事还真不少:我看懂了街上的招牌、我会搭公车、我懂得查字典、我学会“吃河粉”的潜台词、我掌握喝越南咖啡的诀窍,我知道如何使用敬语打招呼、我知道怎么安全过马路、我还能上街去买布找裁缝,量身订制洋装和越南国服。当然,采访越南移民工更顺利了。

也就是学会了一点越南语,我才知道,语言完全不是障碍,偏见与歧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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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台湾后,偶尔有机会分享西贡见闻,台湾人的反应总是惊讶,而越南人的反应常是泪如雨下。我想起越南朋友阿好,她说,嫁到台湾的姊姊很多年没回娘家,妈妈思念远嫁国外的女儿,买了很多衣服寄到台湾给外孙。没想到,姊姊打电话回来,又气又笑地说:“衣服全都穿不下啦,小孩早就长大了啊!”阿好也又气又笑地说:“我们怎么知道呢?那么久不见,就算在街上遇到也不认识了吧!”

“就算在街上相遇也不认识了吧!”这句话深深震撼我,我在西贡体验过温暖美好的人情味,许多台湾的新二代却没机会体验。外婆家太远,他们缺乏机会和条件,而我何其幸运!那么,幸运的我,可以做些什么?

露茜社长过世之后,四方报从台湾唯一的越南文刊物,发展成为东南亚五国语文报刊,我们更进一步思索,如何以媒体作为工具,改变台湾社会对东南亚的偏见与歧视。

西贡流浪经验 激荡外婆桥灵感

二○一一年,上帝派来一位天使,我们认识了关注新住民与二代教育的诚致教育基金会董事长方新舟。方大哥与我们在数个夜晚的脑力激荡之后,想出了“外婆桥计画”。这个计画补助机票与生活费,支持新住民与孩子、以及孩子的老师,一起飞回外婆家,作一趟跨越国界的家庭访问,完成一趟迷你版的“流浪越南二十天”。目的是让新住民展现完整的人格与能力,让孩子和老师看见妈妈的厉害;让孩子享受外婆家的亲情、培养双重文化的认同与自信;让老师认识多元文化,与新住民家庭同吃同住,感受身为异乡人的难处,培养同理心,开展视野。

从二○一一年至今,方大哥的“外婆桥计画”已支持了八组团队出发,前往越南、印尼、泰国、菲律宾,认识迥异的文化、语言、各自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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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年,看着这些团队兴奋出发的样子,我总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西贡岁月。我越发了解,最迷人最难忘的,永远不是宏伟壮观的建筑与消费体验,而是那些意外的相遇与闲聊中迸出的机锋与火花。

感谢所有书中的朋友,你们都是我流浪西贡的向导,带领我穿越看得见的混乱交通与看不见的社会潜规则。一句“Xin Chao”(你好),打开我的视野,展开西贡的多元层次,以“西贡作为方法”,我开始发展出一套东南亚雷达,开启我的寻宝之旅。

我相信,与其走遍一座城,不如好好认识几个人。如此一来,当旅程结束时,故事才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