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性主义走到“HeForShe”,我们看见性别的光谱开始正向流动!打破偏见,邀请男人女人、第三性尊重彼此。

我是男性。

一个曾走过“女人说我不懂她们”、“男人说我不像他们”历程的男性。这个历程长什么样子?请容我先小卖个关子。

循往例,我想先从一部经典的影片谈起:“明日的记忆”。然后再回过头来与大家聊聊一个华人文化里的男性自我认同历程。

 
(图片来源)

明日的记忆(2007年台湾上映,日文片名:明日の记忆),由同名畅销小说改编而成。描述一个在广告代理事业正达巅峰的中年男子——佐伯雅行(渡边谦饰,当年以此作品封帝),由于发现自己开始遗忘一些工作与生活中的重要事物,前往医院检查后确诊为早发性“阿兹海默症”(俗称失智症或老年痴呆),生活功能随着病程发展而快速衰退的他,随即面对事业、婚姻关系、亲子关系的冲击。(延伸阅读  爱是一种本能:阿滋海默症病患永远记得的约定

“如果过了明天,我连妳都忘记了:可否紧握我的手,陪我继续走下去…”道尽一个阿兹海默症患者的深沈沮丧,以及家人陪伴的辛苦。那一张张沮丧与辛苦的脸庞,我曾经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在精神科透过“失智评估与会谈”(就是剧里头医师对佐伯所作的那些关于长、短期记忆力的测验)去接触与理解。


(图片来源:电影画面截图)

那一年,也是我第一次看这部片。

那一次,我眼睛看着电影画面,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那一张张在会谈室里家属与患者无助的面容,不断不断地 flash back。就在电影与脑海里画面快速而反覆切换间,眼泪倏地止不住,尤其片末佐伯回到年轻时跟太太——枝实子一起学陶烧的树林里,回程路上遇到枝实子却认不出她是自己的太太那一幕,我简直是泪崩。以及在女儿婚礼上,佐伯要献上给女儿与女婿的祝福词、突然发现自己的小抄不见而不知所措时,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心中忍不住喊着“佐伯,加油!你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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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电影画面截图)

那眼泪,是心疼枝实子、也是不舍佐伯。

我的情绪很饱满,除了是对电影情节、以及渡边谦诠释的患者角色很有触动外,我隐约感受到还有些什么被重重地撞击了。只是当时的我,尚无法厘清;又或者该说:没有力气厘清,也“不想”厘清。

我得坦承:即便是心理谘商背景的我,当时也没有把握可以承接得住自己向内探索后所衍生的情绪。所以看完第一次后,我选择把影片暂时搁置,就这样一搁,搁了数年。直到今年,当我再度要为教育领域的出版商推荐并撰写“生命教育电影院”教材时,我终于鼓起勇气,主动把这部被我封存已久的好电影,列进推荐清单里,并拿出来重新咀嚼。(延伸阅读:生命的期限


(图片来源:来源

您大概很难想像,那对我而言,有多艰难。我不断自问:我,真的准备好了吗?确定要处理自己的议题了?

我给了自己答案:是的!我准备好、也该是时候了。

这一次,看完后,我的情绪一反往昔,没太多的激动、只是时而闭眼,觉得胸口闷得紧、闷得难受,那种感觉像是被大石压着、令我窒息。

两天后的凌晨,我做了个恶梦。

梦里的我,飘在空中,望下看。我看见了我那18岁、长得很清秀的儿子,手里端着牌位、旁边跟着招魂幡。他跟我一样,情绪内敛地低声啜泣着。我伸手想触及他,却发现怎么也碰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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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大概20年难忘,他那张挂着两行泪、无声哭泣的清秀脸庞,是那样的清晰,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惊醒,眼角并流着泪,快步挨近我儿的床边,仔细端详我那睡得正香甜、甫满4岁稚子的稚嫩脸庞,心中想着梦里他18岁的容貌。我知道我心中有一股极大的的焦虑被引动了,一整天,心神不宁。

直到当天夜里,跟一个很要好的朋友,透过很多的叙说、不断地整理。慢慢地,我心中图像逐渐鲜明。几天后,当我稍稍沈淀心情,我试着透过文字与自己对话,开始自由书写,写下了以下的文字。


(图片来源:来源

“明日的记忆”于我而言,像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我某部份的世界崩解,并快速地经历了解构而后重构的历程。

一直以来我自许对性别、权力议题能够深入体现。然而,总觉得性别议题已经好多前辈前仆后继,争相“照顾”,直至今年为止,施行于教育体系的性别平等教育法立法十周年,虽然仍有许多待努力之处,但十周年的里程碑,总算“小有成就”。只是,我们还是注意到:在处理女性议题时,父权文化的压迫,是股难以撼动的文化霸权,仍常令许多女性主义工作者陷于无奈而倍感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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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主要工作场域,是在几近全男生的高中校园里。十多年来,我最大的感触是:这些女性眼中的“臭男生”,有天会长成“臭男人”,然后跟我一样,变成父权社会霸权结构的一员。

我们大多没有觉察,也没得选择,因为环境、文化、教育、都把大多数男性推进这个共犯结构。我能做的,是在与他们接触的过程里,“救一个算一个”。

男性对于己身的位置有觉察的,再怎么算都仅是少数。那些少数的“极品”,所遇到的女性算是幸福的,因为几乎无须太多的“调教”,就很优质,自然而然就“长得很好”,并懂得尊重多元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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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有一大群男性,享受着这父权社会的霸权所带来的的既得利益,无所觉察,甚至沾沾自喜、乐在其中,这些人往往即是过去的女性主义者所 fight 的对象。

然而,还有另一小群男性,在这样的父权霸权下,其实并不自在。他们隐约感觉到些什么,却说不出来,甚至还是无法免疫地被推到霸权的位置,成为间接受害者。包含我自己在内,我喜欢自称我们是属于“女性主义”的中间选民,而这中间选民的位置,既吊诡又不利于性别认同。

主流的男性族群,认为我们不够 man,不像典型的男人、不屑与我们为伍;女性族群,则视我们跟那些他们所对抗的男性一样,不愿理解她们、甚至压迫她们。

这让我回想起在我念大学的年代(多么令人怀念的青春岁月),那是个“女性主义”与“厌男主义”几乎被画上等号的年代;我所就读的谘商辅导科系,很多关于性别、婚姻、权力的课堂上,每每当教授们碰触到“女性主义”相关议题时,我眼睛都只敢盯着课本,“乖巧”地不敢乱飘,深怕一个不小心,周边二、三十位女同学犀利到简直快冒火的眼神,射出的利刃会让我满身坑疤。自那段大学生涯开始,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每次只要听到周边的女性开口说“你们男生都(如何如何)……”,我都会忍不住先打个冷颤、全身汗毛直竖,然后摆起战备防卫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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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我真的能懂:何以“厌男”式的女性主义路线会走得这么辛苦、受到这么大的顽抗力量。因为,当人遇到指责,会防卫甚至反击,是共通的人性。

有时候,我真想对她们呐喊:“嘿!真正的敌人,在外头,不在妳面前,我只是不巧跟他们同性别而已,好吗?我真的是无辜的……我发誓!”

可不是吗?成长过程的我们,一再被教导:享了权力,就要尽义务。而那义务,包括:不能哭泣、不能软弱、要坚强、要成为一家之主、要扛起经济支柱、要优秀、要突出、要有出息...........等等。

但,我可以选择不享有权力,也不要尽义务吗?也许可以,只是很多人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害怕被形容为懦弱、没担当、没肩膀、没 guts。存在主义取向的思维里,认为那是个人的选择,个人选择承接,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起完全的责任,然而此观点其实漠视了一个处在华人文化下的男性,在父权文化脉络里要违抗,需要多大的勇气与足够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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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伯的故事,彷佛映照着身为一家之主(在原生与自组家庭里皆然)的我、以及许多与我位置相近的人。当我脱离学生身份、步入社会,从父亲手里承接了“一家之主”的接力棒后,我心中的焦虑、担心,突然一涌而上。心里莫名多了许多非理性信念,告诉我自己:从今以后,我不能垮,一旦垮了,家人怎么办?父母怎么办?太太、小孩怎么办?

一向是我照顾家人惯了,我无法想像、更无法接受,有一天我需要被照顾,有一天,我会变成家人的累赘。因此,在剧里佐伯生病后,太太枝实子重回职场,过着一边照顾丈夫、一边工作的生活,在某天的晚餐,佐伯对太太说:“对不起,让妳嫁给我这样的男人,我每天只会给妳添麻烦”,我的心也跟着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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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电影画面截图)

这些信念,在华人文化里,早已经深化到男性的集体潜意识,我不得不收,甚至大多数男性收得理所当然、无所觉察。

这些男性,谁来照顾?

女性?有性别平权意识的女性,其实真的很忙!她们光是忙于帮女性争取合理的权力与地位,即已耗尽心神,力有未逮。尚未觉醒或欠缺性别平权意识的,常常也是父权霸权的被压迫者,又凭什么要另一群受压迫者来理解我们?

男性?享受都来不及了,不要笑我孬、笑我没 guts 就好,我哪敢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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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华森:男人如果不需要为了被接纳,而表现的如此强势,女人也不需被逼迫服从;如果男人不需掌控,女人也不需被逼迫服从。

所有这些,在我重看“明日的记忆”时,一股脑全涌上来。这些年来,我以着一个男性谘商工作者的角色,也是一个父权霸权的间接受害者,投身这领域、经验这一切。

包含,因为无法自在表达情绪,导致悲伤失落历程走得比一般人漫长许多。
包含,自组家庭后,必须扛着连同原生家庭在内,两个家庭的经济重担。
包含,原生家庭加在我身上的期待,什么事都仰赖我做决定、遭逢问题时期待我出面处理。
包含,我在工作情境中,常被期待“你是男人,理应多长进一些,努力升迁”。

原来我生命中这些曾被我抱怨过的,在这一刻都化为“意义”与动能,让我更能看见一个父权霸权社会下的部份男性,想挣脱霸权文化的深沈痛苦与不被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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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些男性被照顾了,最终会回到性别环境里解构、重构自己生活、家庭、工作场域里的性别世界,并且自在地做一个可以“允许”自己时而刚毅、时而柔弱,刚柔并济的男性。

受惠的,岂止是他自己?我相信,他生命中所接触到的女性们也能受到他高品质的尊重与对待。

以一个曾走过“女人说我不懂她们”、“男人说我不像他们”历程的男性而言,我可以选择很无力,也可以选择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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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此同时,欣闻艾玛华森在联合国会议的演讲中,公开的邀请,令我为之振奋:

“亲爱的男人,我希望能公开的邀请你,因为性别平等也是你该争取的权益。因为性别的限制,对于你们而言,其实也是痛苦的根源。”

犹记得在不久之前,有机会与本站人气作者、长期关注女性自我照顾/身心疗愈的Chloe Wu 聊起这场演讲。虽然我们所关注的族群略有差异,但我们都同意:无论是我关注的“男性议题”、或是她关注的“女性议题”、以及任何性别议题,所有的路径皆殊途同归,无非皆希望有这么一天来临:

每个人,都可以是性别平权的力量与种子!这些种子不只靠着自己的力量,也共享彼此的支持,萌芽、发展、茁壮,甚至有朝一日遍地开花,最终受益的,不是别人,是我们所有人,而且不分性别。

所以亲爱的,我愿意很诚恳的表白:我们这些对女性友善的男性中间选民,其实可以是一股很好用的力量,因为我们可在男性的位置、由父权结构的内部,去松动男性的霸权,这部份是过去传统女性主义者难以碰触到的,却是我们的优势;我们这些人,过去可能被“厌男”式的女性主义者吓到躲起来、隐身在男性族群之中噤声,但现在,我们感受到“HeForShe”运动对性别平权的主张、并致力于打破对所有性别的偏见,不再只是“积极提升女权”。所以,我们乐于接受邀请、主动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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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句乡民们常用的话语:我,无限期支持“HeForShe”!也诚挚邀请同为男性的您一起举手站出来,大声喊“选我选我选我”。

文末笔歇的这一刻,我闷着的胸口,终于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