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就是明星中明星的阿爆妈妈,曾跑遍全台当婚礼歌手,也是《Ari 带着问号往前走》笔下人物。“每个人都喜欢听她唱歌!”像妈妈这样天生的 Diva,启发阿爆创作《Kinakaian 母亲的舌头》这张专辑!

文 | 阿爆 Aljenljeng

我跟我妹,都一致同意,我妈爱静,生来就是明星中的明星,不管传教、主持、做古谣⋯⋯在各种层面都是。

我做母语这件事,虽然起头是为了记录外婆的古谣,可是这件事后来却长出了自己的生命。延续母语这件事,是跟妈妈息息相关,无法分开的。

记得国中时有人问我,排湾语的一到十怎么说。我当时愣住,因为我不知道。

后来这促成了《Kinakaian 母亲的舌头》这张专辑里〈1-10〉这首歌的诞生。词是妈妈写的:

我心里守着一个愿望好久了,

我要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

有三个地瓜就刚好够吃了,

若四个芋头就太饱了,

生五个很有力量的孩子,

打到六个猎物有够英勇。

七个阿拜糕分他们吃就不会吵架,

八个斗笠给他们就不会受日晒,

九件衣服给他们穿得暖暖的,

再十个孙子,

我也太幸福了吧。

不意外,写个数字歌的歌词还是要“偷渡”一下她对我们的期望,跟外婆想的一样,多子多孙多福气啦。


图片|联经出版 提供

我妈觉得自己书读不多,她被认证是国小毕业,但其实受的正式教育有到高中,只是她念的是教会学校,没有立案,就不能颁发证书。因此她和很多那个年代的妈妈一样,因为“国小毕业”的背景感到自卑。

外公外婆都是务农,妈妈因为念教会学校的关系,领的是固定薪水,后来有十年时间都在传教,带部落的道理班,讲圣经的故事。

虽然外公反对她当传教士,她还是走上一条和外公外婆截然不同的路。

那时传教的神父不会说排湾语,需要会说母语的传教员,我妈自然成为第一代母语传教士,那时整个部落只有两个人在做这件事。

虽然“女性传教员”现在听来前卫,但在乡下比较不分男女,加上排湾族又是平权的社会,所以并不算太奇特。

我妈离世后我们整理很多东西,看了她的照片,对她的经历又知道更多了些。在我们还小时,她很认真做自己想做的事。

好比说,传教时期她不会骑摩托车或其他交通工具,仍然可以在没有路灯的路走上一个小时,只为了到下个村落传教,对宗教的虔诚让她产生的毅力,是很惊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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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个角度想,她其实一生都在作“传播理念”的人,可能是对上帝的信仰、对音乐的爱好,或对母语的执着。

外婆留下的柔软声音,到妈妈身上出现了活泼的变调,她揉合了自己的性格进去,把它转化之后,再交棒给我。

她常说,如果不是出于信仰的工作,之后到都市去,可能跟很多部落妇女一样,为了养家而走上一条黑暗的不归路,老年过得很惨。

想想看,她和我爸结婚后,就从部落搬到高雄,还督促我爸去台北读警专。

一个女人带大两个年幼的女儿,还要确保不让她们走偏,部落妇女的能耐是很神奇的。

想像一个从来没出过村庄的人,到高雄怎么找工作?她一开始是去蜜饯工厂搓杨桃。

因为带孩子有经济压力,曾经有段时间,她周一到周五在印刷厂工作,周末作婚宴主持,即使到六十岁都还有人来请她帮忙主持,直到后来身体不好,才改开槟榔摊,赚点酒钱。

那时我家的摊子总是门庭若市,大家喜欢聚在我们家聊天喝酒,因为我妈太有公关手腕了。


图片|联经出版 提供

我现在做的一些跨界的事,我妈当年也有份。

她以前作场子时,碰到阿美族的阿姨,阿姨教她唱了一些轻快的歌,后来一些旅外族人听到了,觉得以后如果小孩结婚就要请她来唱歌。

不仅阿美族,泰雅族也会敲她去唱歌。虽然我妈跟对方说:“你听不懂我们的歌词,我也不会唱你们泰雅族的歌啊!”

但是对方不介意,甚至连平地人也会邀请她去婚礼唱原住民歌曲。

因为我妈台风很稳,唱什么都很能引起共鸣。她的音乐是没有界线的,她很清楚自己的市场定位。

那时候都是电子琴伴唱,她跟着类似孔锵老师弹奏的音乐唱,卡拉 OK 出来后,她大概就知道职业生涯差不多到尾声了。

那时也有其他婚礼歌手,但很少像我妈这样,做到跨县市的业务,全台都有她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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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很像,对其他族没有什么成见,只要她们的歌好听就学,我妈常说:“你就听啊、讲啊,不要怕被笑。”

我妈做婚礼歌手,也要兼做主持人,因为主持人才能承包整个案子,赚更多一点。

她的风格偏向活泼、幽默,她族语很好,算是双声道,很能炒热气氛,常会在台上嘲笑年轻人听不懂族语,让老人家有共感。

小时候我和妹妹常跳上小巴士跟乐师们一起挤,跟着她去跑场,我记得有次去恒春的满州乡,地点很偏僻,我正想着,这么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人结婚?

眼前突然出现阿美族部落,我妈也能立刻驾轻就熟上场。有时是工地场,做营造业的原住民也喜欢听她唱歌。

那时候经济起飞,到处都在盖房子,有次大老板一高兴就给了我妈一万元红包,结果她后来喝醉,这一万块竟然被偷了。

此后我们就被授命要顾包包,帮忙看好妈妈的血汗钱。我也很识相跟独立,会自己找吃的、找厕所,不会去烦她。我的童年有一部分是这样过的。


图片|Photo by Sasha Freemind on Unsplash

在这些跟唱、顾包包的过程,让我知道她赚这主持钱并不容易。到了国中,我跟妹妹也下海帮忙唱、帮忙伴舞。

尤其接到垦丁的大饭店,有一些钟点式的定幕剧,我妈会碎念说:“我又不是阿美族,还叫我们穿阿美族的衣服!”

但邀约一来,还是会问我们:“要不要跟妈妈去大饭店表演?”

我小时候对垦丁的印象,就是欧克山庄,在欧式的 lobby 表演原住民舞蹈。

最好笑的是,上场前原住民还会彼此问候说:“你今天又要去当原住民赚钱啊?”

大家上台唱跳〈娜鲁湾〉、〈高山青〉,这些歌都是日治时代,日本人为了削弱原住民各自的势力与差异,在办联合丰年祭时要求原住民唱的歌。我们那时不太在意这些,就是把表演做好,领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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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完以后,跟我妈合作的跳舞老师,会带着三个小孩去旁边卖琉璃珠,我妈则会给我们零用钱。我们很早就懂得各种斜杠,不仅斜杠职业,也斜杠族群。

我的主持与表演,就是这样从小跟着我妈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她也交棒了很多人脉给我。

例如,过去她有专门帮她订制表演服装的人,现在我需要做传统服饰,也找同一个阿姨做。

差别在于她是爱漂亮的狮子座,有一箱箱的衣服。她眉毛很淡,却可以在移动的车上快速完妆,画上了眉毛瞬间变得美艳。

我则是不喜欢打扮的人,我对衣服其实没太多想法。

我们路线很像,但冲突也蛮多,彼此个性都很硬。我接受她要我去念护专的要求,但也会想尝试其他新东西,例如跟唱片公司签约这件事,她很生气,但我心想:“跟你们讲了你们也听不懂,你自己还不是选择走出部落,或让生活不稳定的工作?”

跟许多母女一样,我们太相像,又因为相像而有些冲突。

但是回想起她给我们的一切,如果我跟妹妹没有来自妈妈家族女人们的影响,我们大概就跟一般平地人没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