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性别平等,你与我,都应该是女性主义者。”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充斥着各种性别偏见,然而,为何女性主义者总是被定义为平衡世界的摧毁者?甚至不招人爱戴?

文|杨翠

这本小书是奇玛曼达.恩格兹.阿迪契(Chimamanda Ngozi Adichie)以她 2012 年在 TED x Euston 年会的演说内容为基底整理而成,与众多女性主义相关书籍不同,它要谈的不只是女性主义这个理念,而是“女性主义者”,更精准地说,是“我这个女性主义者”。

这是一个女性主义者如何向世界表明:“我就是一个女性主义者”的近身经验。这个经验本身,就是一部与父权对话的女性主义文本。每一个女性主义者的近身经验,都是既独特,又可以互涉的文本,这就是价值所在。

奇玛曼达.恩格兹.阿迪契所分享的女性主义者近身经验,展现三个特质:公开性、日常性、邀请性。

公开宣说自己是女性主义者,以日常性的经验公开宣讲女性主义,邀请大家一起成为女性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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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公开宣讲女性主义,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要罗列出公开宣讲时最不受欢迎议题的排行榜,女性主义肯定排名前列。

大多数主题的宣讲,会接受掌声、赞誉,甚至崇拜,但宣讲女性主义不是,相反的,会受到很多挑战,甚至屈辱,必须有极坚强的信念、意志、抗压力,才能长期宣讲一个不受欢迎的题目。

因为,正如父权体制下“女性”长期处于被想像、谈论、评价的客体,“女性主义者”更是。

“女性主义者”这一个词,长久以来被各种想像填写、定义、附会、叠加,成为一个充塞负面意涵的词汇,指涉一群被污名化的女性;这种女性被赋予偏激、好辩、欲求不满、心中充满憎恶、支持恐怖主义、唯恐世界不乱……等形象。

“女性主义者”几乎被定义为平衡世界的摧毁者。

但世界原本就不曾平衡。世界的“平衡”,与其说是一种假相,不如说是一种误识,一种有意为之的误识,一种装睡的叫不醒的误识。

因为对“平衡”的误识深入文化肌理,因此,女性主义者诉求世界的真正平衡,反而被定义为“平衡”的摧毁者。


图片|Photo by Red Dot on Unsplash

作者所提到的经验,我相信几乎是每一个女性主义者在“成为女性主义者”历程中的共同经验。

当你自称“女性主义者”时,肯定曾经迎来嫌恶的眼光;当话题本来流畅进行,而一句“我是一个女性主义者,所以我认为⋯⋯”,可能就让对话走调,气氛紧绷;或者,善意的朋友总会告诫你,不要说自己是女性主义者,那对你不好,你会被误解,会不受欢迎。

作为台湾的性别研究者与教学者,我也不例外。

1990 年代,我开始在公开场合演讲时谈及女性主义,自称“女性主义者”,总是换来许多奇怪的眼神、提问、忠告。

最经典的提问是,可是妳看起来不像女性主义者啊!

把“女性主义者”区隔于“善意我群”之外,好像这是一种对我的赞美。它的潜台词是,有一种“真正的女性主义者”,而妳不是,妳比较好,但妳可不要继续倾斜,长成“真正的女性主义者”喔。

于是,也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有些人即使愿意谈论性别平等,也是小心翼翼,起手势可能会是:“我首先要澄清,我不是女性主义者,我也重视两性平等,我只是认为⋯⋯”

这种提问与开场,把“女性主义者”与她们最主要的价值诉求“重视两性平等”吊诡地解离;“重视两性平等”是好的,但“女性主义者”是不好的,其间当然隐含着一种潜在的深固的价值取向:“女性主义者”就是一个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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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吊诡,表面看来没什么,你也可以说没关系,“女性主义者”被污名化无所谓,只要性别平等可以推动就好。

但是,真实情况并非如此,将“重视两性平等”与“女性主义者”解离,就是导致女性主义与性别平等的理念无法深入社会的视野,无法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无法成为每个人的意识与实践的最主要原因。

因为,“女性主义者”不是在追求特殊标签,而是要打造普世幸福国度。有更多人愿意公开宣说自己是“女性主义者”,这件事才能成为我们共同的事,那个国度才能被指认为普世的国度。

所以,“我们都应该是女性主义者”,是一种理念,也是一个行动。这是这本书的核心关怀,也正是为什么在二十一世纪,我们还需要这么一本书的原因。

我们还需要公开大声宣扬“我们都是女性主义者”,因为,“现在已经都平等了”,是一个误识,实际上并没有。


图片|Photo by Samantha Sophia on Unsplash

确实,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女性的国家领导人,但是,她们的生理女性特征,仍然经常成为话题,人民对她的信赖与否,也总是夹缠着对她的生理性别的不信任,“我不相信穿裙子的”,这样的评价还是说得理直气壮。

2019 年岁末,欧盟执行委员会终于有了首任女性主席,范德赖恩(Ursula von der Leyen),她上任一年多后,在一次与欧盟理事会主席一起会晤土耳其总统时,竟然没有被安排座位。

现场出现的画面是,两位男性领导人坐在现场唯有的两张镶金椅子上,而范德赖恩只能站在一旁,最后也仅被安排入座偏远沙发。

女性领导人已然如此,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充斥着各种性别偏见。

女性即使只是走路、吃饭、穿衣、说话、工作、恋爱、亲密关系,都有无数的隐形指导原则、检视标准,化身在生活周遭的人们眼中、口中,在我们做为女儿、妻子、母亲时,在我们只是想做自己,只想做为一个人时,被检视、忠告、否认。

这些事,总是被解读为“小事”,女性主义者在讨论这些事时,总被说是爱拿小事斤斤计较。

但是,就如奇玛曼达.恩格兹.阿迪契所说:“小事却是最伤人”,因为,就是这些小事,与我们每日近身接触,就是这些“小事”,构成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构成了社会集体文化,构成了这个世界的样子。

就是这些小事,积累成了文化准则,然后,这个世界再以这个准则,复制印压在一代代的男人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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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Photo by StudioRomantic on PIXTA

男人女人都将社会的性别期许,内化成为自我期许。

这个期许体现在日常的每一件小事中,在社会关系中,在价值体系中,在美学观点中,在一个人如何定义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自己与自己的关系中。

这些小事,就是全部。

所以,公开谈论、在日常中谈论、邀请别人一起谈论,就是女性主义者的行动,也是她的日常。

性别不是一个容易谈论的话题。

奇玛曼达.恩格兹.阿迪契

而这正是这本书的价值,它演示了一种公开谈论性别的方法,除了指出可能遭遇的困难、责难、质疑,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个有指向性的对话文本,她告诉我们,公开谈论性别的可能路径和必要坚持。

如果女性主义者是“一个相信无论性别在社会、政治、经济皆生而平等的人”,那么,女性主义者既不是一个特定标签的族群,更不是特定国家、特定族群、特定性别、特定年龄层女性所专有。

相信性别平等,愿意一起在日常中实践的女人男人,你与我,都应该是女性主义者。

排湾族女作家利格阿乐.阿乌,她的外婆是母系社会利格拉乐家族的大家长,70 岁那年,她在家族会议中宣布,她谈恋爱了,要再结婚了,坦然面对讪笑,她说:“每个人都有她唱歌的方法,而我的歌,还没唱完。”

我们都应该是女性主义者,我们应该一起唱歌,实践女性主义者的日常,而这也应该是一个普通人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