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果困在“固定型思维”,深陷负面回圈,容易变成自我放弃,甚至自残。但如果透过冰山理论中的辩证、质疑与对话,让人重新与“渴望”连结,逐渐转为“成长型思维”,就能再一次愿意爱自己、觉察情绪、满足真实需求。

文|李崇建

童年的决定

割腕是对自己的惩罚,她并未意识到这一点。直到谈话的那一刻,她开始觉知那是对自己的惩罚。

为何这样惩罚自己呢?一切从妈妈的眼泪开始。

她看见妈妈的眼泪,最早的印象来自五岁。小薇记得当天要出游,去她期待已久的游乐园。她坐在餐桌上吃早餐,父母不知为何吵架了,两人愈吵愈大声。她只记得爸爸吼妈妈,还动手打了妈妈,妈妈丢桌上的盘子,随后爸爸愤而出门,留下哭泣哀伤的母亲⋯⋯,其他的情景,她忘记了。

小薇当年仅有五岁,童年烙印了创伤。


图片|Photo by Romanas on Unsplash

小薇说到此处,身体开始颤抖,我请她接受颤抖。她不断摇头、抗拒。她不能让自己害怕。

此处可看见她的感受,从五岁开始压抑,为了要照顾妈妈。所以我邀请她觉察感受、体验感受,接纳她的感受。若是她抗拒感受,那么这些感受仍存在,并不会从身体消失,她还需花力气抗拒感受,就容易生出感受的感受,生命就显得纠缠而无出路。

我邀请她体验感受。她显得非常艰难,即使不断落泪,不断颤抖着身躯,还有抗拒颤抖的扭动。她的身体不自在地扭动,来自于头脑的反射。如何能接纳这样的状态,那牵涉她早年的决定。

五岁的她就决定了,决定自己不能害怕。若是害怕了,妈妈怎么办呢?冰山的渴望层次中,她不接纳这样的自己,因为一旦她害怕了,她就没有价值了,她怎么有资格被爱呢?

不允许自己体验感受,那就无从体验爱,也不能体验自己的价值,这彷佛是无间道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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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的孩子拥有害怕,却不能承认、接受自己害怕。她必须否定感受,学会隔绝感受,隔绝内在的连结,却也因此隔绝了生命力。

五岁的孩子应该被爱,应该拥有安全感,才能让生命力茁壮,发展出自己的特质,在挫败时拥有能量。但是她却做了决定,为了求生存发展。

我邀请她接触害怕,并告诉她此刻很安全,请她允许自己体验。允许五岁的自己感到害怕,那是埋藏于身体的恐惧。

我缓慢邀请她,接触发抖的身体,也接触自己的情绪。这对她而言,很陌生。

她开始辨识害怕,并且懂得接触害怕,建立了温暖的连结,也渐渐不抗拒颤抖,只是干呕了几次。当身体渐渐趋于平稳,她的记忆重新涌现。

与感受疏离的人,一旦接触感受,通常会感觉失控,一则是失控带来害怕,一则是体验感受带来冲击,会伴随着生理反应。萨提尔模式的做法,通常是建立资源,不至于让冲击击垮。

当时五岁的她,看见妈妈缩在椅子上,非常无助地哭泣。她跑过去抱着妈妈,她决定要保护妈妈,不让妈妈感到痛苦。当天妈妈带着她去乐园,看着摩天轮转动,她和妈妈搭上去,高处的风景很辽阔,但她只看着妈妈愁苦的脸庞。为了让妈妈开心,她装着很快乐的样子。

进入感受的体验,往往会看见过去的画面,因此五岁的冰山浮现,五岁的感受、决定、应对都清楚浮出。

五岁的女孩,正逼迫自己长大,去照顾她的母亲。


图片|Photo by Pangaea on PIXTA

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妈妈成了失婚的女人。妈妈常抱怨爸爸的不是,也常感叹自己的失败,说自己很是糟糕。年方五岁的小薇,在心里面下了个决定:她决定让妈妈荣耀,让妈妈不再受苦。

我聆听她内在的历程,不禁问她:“那小薇呢?小薇怎么办?”

这句话是从观点提问,进入渴望与自我。

小薇听了我的问句,不断地摇头掉眼泪。她断续地说自己很糟糕,不值得被善待。自己的生灭苦乐,又有何重要。

她想要荣耀母亲,但她却失败了,没有办法做到。她让母亲失望了,她只是混吃等死的家伙,不思努力,也不思上进。她想要善待母亲,但是她却常跟母亲发火。她跟爸爸一样发脾气,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妈妈,她更痛恨爸爸了,也痛恨她自己。

从她的叙述里听起来,无论她对母亲是否发火,她对母亲有很多关爱,但是她对“小薇”诸多苛责。

她不觉得自己重要。即使辅导老师、亲人或母亲,都说她很重要,但她认为这是善意谎言。她内在有个声音:我是一个累赘,一个负担,不需要存在⋯⋯

发生割腕的状况后,妈妈只想要她好好的,好好地活着就行了,不需要功课出众,不需要表现优秀。但是她不相信,这样的她,如何值得。况且当她表现不佳的时候,她常见妈妈的失望。

同场加映:“他总是说我没有赞美他”渴望优秀的孩子,为何经常郁郁寡欢?

成功的时候,能体验渴望,应是理所当然。那么,一般的时候,能体验渴望吗?能感到自己的价值、意义与爱吗?挫败的时候,也能体验渴望吗?能感到自己的价值、意义与爱吗?

在挫败的时刻,渴望的层次,需要她拥有体验,能体验自己的价值,能接纳自己的不足,能感到自己被爱。这常是陪伴者、教养者,还有教育者最困惑之处:不是已经给予了吗?怎么费尽唇舌,一再说了好多次了,对方还是这样呢?

这就是成长历程中形成的冰山层次,遇到了特定问题,就不是“成长型思维”,而是“固定型思维”。她的大脑神经回路,会在此刻不断打结,因为成长的经验,让她遇此情境时不断短路。

她未辨识“此路不通”,也就是并未觉察,而是不断让生命的境遇,成了内在逻辑,走入一条死胡同。不仅方向难辨,常愈施力愈无力,自然也愈无奈。

这个年方十八岁的孩子,内在有这么多的声音,却不约而同地都指向负面状态。难怪她想朝自己划上几条伤痕,即使妈妈很爱她,她也不想要回家,回家也想沉溺于网路。进而又痛恨自己不回家,恨自己沉溺网路⋯⋯

所以这里有个课题:如何让孩子连结渴望?如何让孩子连结自己的生命力?


图片|Photo by Matt Chen on Unsplash

从冰山各层次连结渴望

我邀请小薇靠近感受,逐渐承认与接纳感受。这些感受从她五岁就一路压抑。这是连结渴望的一条路,这样的意义就是:当小薇害怕、受伤、难过、愤怒的时候,给予小薇接纳与爱。

我重新让她进入五岁的情境。

五岁的小薇,内心还有诸多愤怒、害怕、悲伤与无助。五岁那年形成的冰山,她以自身努力投入,一路求得好成绩,以外界的肯定决定自己的价值。当她升上明星高中,以资优的标签进入竞争。一旦外在目标未达标,几次努力也不成,这个未满足的期待,让她的内在大幅搅动,连结自我的渴望层次便封住了。

她成绩失落了,她发现自己根本不资优,没有资格拥有。所以她压力很大,因此不想上学,一旦出门就不想回家,因为面对妈妈很痛苦。妈妈所有的关爱、要求、规条都是指责,她回家只想关在房间里上网。她靠着割腕来发泄,那些她未意识的情绪,夹杂着未辨识的惩罚。

当她体验到五岁自己的痛苦,我问她:“你是如何看世界,如何看待一个人的呢?”

这是我常问的问题。进入体验当年的自己,这句问话即有力量,亦是从观点提问,进入渴望与自我。

“父母亲失和了,一个五岁的女孩,竟然想要照顾妈妈。然而她只有五岁,她一心一意想着荣耀母亲,将所有的责任揽上身,不知道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她挫折、沮丧的时候,是谁陪伴她呢?她一直想要更努力,但有时候力竭了,这个世界有人懂她吗?”

我诉说着那个五岁女孩的心路历程,还有那分善良的内在。小薇听到这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全身紧缩。

我问小薇,对五岁的女孩有什么样的看法呢?

小薇良久才说:“我觉得她好可怜,觉得她很勇敢。”

我接着告诉她:“她不需要你的可怜,因为她向来独立。但她需要你的看见,需要你的关爱与接纳。这个勇敢的女孩,她有很多失落的部分,你愿意以丰富的眼光看她,而不是以功利的角度来看吗?”

当她渐渐愿意看见五岁的女孩,爱五岁女孩的勇气,接纳她一路成长所受的挫折,不以褊狭的眼光看待,她就是用丰富的眼光看自己。于是,大脑有了新的路径,“固定型思维”的逻辑松动了,逐渐转向“成长型思维”的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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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的连结


图片|宝瓶文化提供,绘者:王又翎

渴望的连结过程,可以从感受、观点、期待层次进入,去体验一个人的“渴望”。真正感受到自己的能量,就能重新应对世界。

因此,让一个人连结渴望,不仅止于头脑的说服,而是透过冰山各层次探索,厘清、阻塞渴望的部分。

若只是单纯用逻辑辩证,常会卡在情绪与负向思考。一旦内在逻辑卡住了,脑袋的回路就不开通,渴望也就不连结了。

这也是渴望层次最难以说明的部分,就如同“佛曰不可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谓的“意会”,就是一种体验,在佛教的说法中,这些境界需要自己去悟得,因此,在谈论萨提尔模式时,渴望、自我的层次,最让学习者感到困惑。

这里,我透过辩证、质疑与对话,让小薇连结渴望。然而一次的谈话,仅只是一个开始。重要的目标是,让她因此愿意爱自己。爱自己需要连结感受,需要更丰富、多元的观点,而不是以观点局限自己,需要觉察未满足的期待,有意识地让爱流动。

小薇跟我谈话后,或许能学习去感觉自己,学习用新的眼光看自己,但是一旦回到家中,旧有的大脑神经回路又会让她回到惯性,落入过去的窠臼。

因此,我决定增加对话次数,与小薇进行三次谈话,再转介给其他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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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的应对也需要改变,母亲也需要被帮助,减少过去旧有的惯性应对。因此我也协助母亲晤谈,母亲需改变应对方式、改变冰山的状态,家庭才能有新面貌,走上健康的道路。

小薇仍旧会回到惯性,但是再也不割腕了,流连网路的时间也减少。在她内在脆弱的时刻,仍需要陪伴者给予滋养,才能摆脱内在惯性。不过,她是个勇敢的孩子,她能看见自己的勇敢,也逐渐能接受失落。她走上了属于她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