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赌神》电影里饰演超级反派“仇笑痴”的吴兴国,在《楼兰女》饰演渣男颉生,他笑称演完戏剧中的反派,这些人的因子总会落下一点在自己的身体里。

一个好的演员,在表演之上需要共感,吴国兴说:“在演完那些坏人之后,我再回来蛮有体会的,所以我会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那个骨子里面的傲气跟那个很贱的感受⋯⋯”

专访上篇:专访吴兴国(上)|再次接演《楼兰女》:我觉得女人才是上帝,因为她可以延伸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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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3:《楼兰女》中“颉生”这个角色和您是个性上是截然不同的,当您在演绎这个角色时,您怎么样在创作的过程中调适自己呢?

我这一生演坏人演得很少,我也觉得 27 年前第一次演的时候,像魏海敏一样,我可以把一个坏人演到很坏。

我只是按照这个台词,然后就很潇洒地把那些很狠的话说出去了,然后自己还是做一些很英俊、很年轻的一种姿态,所以会让观众觉得这个人很坏,但是有一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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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来演(楼兰女)的时候,因为我过去拍过《赌神》了,你看过《赌神》吗?那个狠比这个还狠,那个狠到开着宾士车,抱了一只猫,一下就甩出去了。人家要报仇的时候,是把要报仇的那个太太肚子里面的小孩,没生的就把他⋯⋯本来这个电影我不接的,那个是从台湾去香港的导演叫做王金马,他非要来找我拍,而且他给我的理由是这样。

我说:“我从来不演坏人。”

他说:“就是因为你不像坏人,所以我才找你。”

我说:“噢!太棒了!好,你给了我理由。” 我接着说:“周润发是这个系列的主角?”

他说“对。”

我说:“拍电影经常到了前几个的时候,我们知道这个主角不是他,因为你筹不到钱,或着怎么样的。”

他说:“没有,周润发因为 97 年这个戏是最后一出了,他要到好莱坞去了,我保证。”

我说:“第三个,导演是不是你?” 他一听还瞪了眼,还觉得这个演员,这么大牌啊?还问导演是不他。他跟我讲,是我。

我说:“你要保证。因为你找我,就是你当导演,如果你去当制片,我就不干了,我就走人了。而且这三个都给我写在合约里面。”

我就去拍了,但也因为拍了这样一个坏人,当时不知道坏到这种地步,剧本可能没有写的那么清楚,但也把戏拍了。后来自己去看了电影才发现,这个剧情这么糟糕,但也已经拍了。

所以就因为这样子,后来去演颉生的时候,我有另外一种体会,那种体会很奇怪──其实一个现代的男人,如果他要坏的话,可能老早就超过那个颉生了,超过颉生,那个莫名其妙的坏。颉生还有一个理由是为了国家、为了男人面子,他是英雄,对不对?这个不是啊,这个简直无赖。

所以我觉得,在演完那些坏人之后,我再回来蛮有体会的,所以我会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那个骨子里面的傲气跟那个很贱的感受,但又不能做的很明显,因为他到底是一个王子,在这样情况之下,每次那个林秀伟写的台词,我只是稍稍的、小小的修饰而已,当魏海敏演完之后,简直恨我恨到极点了,我已经搞不清楚了,其实是个戏,但是没有错,每个演员都要掉进一个角色,然后他就会演的很真诚。

因为魏海敏在我们二十周年的时候,演出这个戏时,她就在台上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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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是演员的成长,因为她自己有小孩了,也结婚了,也经过那么多人生的历练。其实我们没有变多少,但是她感动到不行。在这个一晚上,这出戏,最棒的就是,我只有这一晚上给你,这一晚上看,有多少人,你想见多少人,还有你不想见的人,他也来看你,然后还有一群你的心灵里面那个你最想对话的那个想像。

那我觉得,这些抽象的东西堆积起来时,整个把一晚上的《米蒂雅》,变成很丰富。 因为我也看过这个的戏,别人演《米蒂雅》。

他们是个男的来演,就是好到不行,因为戏给他太饱满了,里里外外的冲突,一会上一会下,一会恨、一会悲,他悲到最后的时候,他只好歇斯底里的哈哈大笑,就那一类的人生的情感,内心里面这样挣扎的,冲突来冲突去的,那种上上下下的忐忑,我觉得是戏最过瘾的地方,当然也是最残忍的。

那演员其实去演的时候,每一次我都觉得是一种生命的洗礼,要是我去演米蒂雅的话,我演完之后,可能会坐在公园半个小时,谁都不要来理我。

Q4:你觉得在这个过程里面,您怎么看魏老师?您们之间的张力在舞台上,您的感觉是?

我们(我与魏海敏)很年轻时,在剧校的时候就知道彼此了。

因为我在学校里面是最优秀的,那她在学校里面也是最优秀。她的剧校在高雄,但我在台北,所以我们要公演的时候,都到(国军)文艺中心去公演,那我们会互相观摩。

我们会说:“哇、噢!原来海光剧校,魏海敏这么厉害喔!”那当然她也会知道我。后来毕业以后,我们有机会去联演,就变成了好搭档。

甚至于还有跟顾正秋剧团来台湾的一个老师──王质彬老师,他是“戏包袱”,就是文物总管。他在海光的时候最喜欢魏海敏,他后来也到复兴来了,他最喜欢我。

那这是,很奇妙的我就觉得后来,我们要创作新戏的时候──我之前已经知道魏海敏有很好的机会。那个时候只有三台有京剧──当严兰静、徐露都慢慢退下来不唱的时候,她(魏海敏)那时候刚毕业,很大胆!马上就接唱了整晚上的戏喔,都是两三个钟头的戏,就到电视台里面唱。

机会来的时候她不放过,她抓得住,她胆子大到我猜想她可能有两三个星期就把一个大的传统戏学会,就上电视了,而且唱得还不错!

后来我成立团的时候──当然《马克白》是为了我而找到的一个题材──但我觉得马克白夫人是全世界非常有名的女性角色,我就在想说,那我一定要找到魏海敏。

因为我们在年轻的时候,大家(对彼此)都有一个仰慕,所以我后来一通电话打过去,她就同意了。但是我猜,她也不知道这个戏到底在搞什么。当她同意之后,也来排了,当时还没有对外演出,只有外面有一些传统的评论家,在我还没有演出之前,知道我要把西方的莎士比亚的《马克白》改成京剧来演出,他们就已经开始批评我了。

我相信这新闻搞不好她也没看到,后来等到她真的参加以后,才发现说:噢,我找她演的是一个坏女人!

其实这个坏女人也不见得真的坏,就是为了丈夫去夺王位,而且她自己也可以变成皇后,她的利益薰心可能超过了男人──马克白不太直接敢去杀掉那个国王,但是她(马克白夫人)觉得机会来了。

那我觉得这个角色也考验了魏海敏。当妳过杨贵妃、演过武则天以后来演马克白夫人。她(马克白夫人)后来不是也是国王夫人吗?但是她怎么过来的,我们是要演她这个过程的时候,妳要不要把这个演出来?那当时她(魏海敏)就开始设计。

我觉得魏海敏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一个有智慧的女性。她在年轻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台湾其实没有太多好的老师,但是她可以一下子就顶上去那个位置,而且让别人看到她的资质。

当然后来去找梅葆玖磕头,是因为她觉得她声音还没有到那么好,到底梅派声音要怎么发、怎么去找到梅派的气韵,我觉得她去磕头都是非常好的,所以她后面的(表演)生命就非常的长。

她当时还没有跟梅葆玖磕头之前,哪个机会来,她就东学西学,什么都拿来做,真的就大胆极了!也因为这样,所以我有机会找她来参与当代的演出。

她演完马克白夫人以后,被她很多的传统观众指责她,写信给她说:“妳不要跟吴兴国这个魔鬼在一起!”、“对啊!他都没有叫妳去演好角色。我们东方的女性、中国女性都是四维八德的、贤淑的、非常体贴的,为了丈夫着想的,非常礼教的。”

我觉得传统的最大问题就是说,它有它的好,它在讲那个时代,那个时代里面讲究的最终中道思想就叫做四维八德、忠孝仁义礼智信为高。但是这个时代已经不是这样!

西方的莎士比亚时代,剧场里面讲那么多里里外外的人生,多少阴谋、诈欺,但是我们是不是要跳脱我们的行当来看看,你是一个演员,演员是要演所有的人类。

你今天你演女性,只是因为我希望你在传统里面把这个归到一个行当里面去,把这个专业学准确了,将来你延伸出去嘛,对不对?

在这个上面我就觉得,当我把她拉了一把什么。有时候她告诉我很多观众写信来骂她,我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觉得有点亏欠她。后来我第二出戏叫做《王子复仇记》,她演我的母后,其实我们年纪差不多,她比我年轻一点,她也愿意了,因为这个母后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最后我跟秀伟说:“我们一定为魏海敏这么好的演员找一个戏来演。”后来从希腊悲剧里面挑到了《米蒂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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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们当时的处境,你怎么拿历史、有那么多的故事来演?你只要拿我们自己的故事来演,而你又是传统里面寄望的继承者,你就被骂哗为止啊!

我想说,那我做西方的、外国的经典,不管我怎么做,反正我就不是做自己的历史,你就不需要用这个角度来看我。当然合作的两出戏后,再找她来演的时候,是《美蒂雅》、是《楼兰女》。

许博允的音乐考倒她了,还好当时我接了电影,最后去拍电影,结果就是秀伟来导。秀伟正好也是女孩子,她也很体会,研究得很细,整个希腊的故事、美蒂雅的故事、《荷马史诗》都看了,她就跟魏海敏两个人去商量怎么样去把角色铺排起来。

整个的风格来讲,是结合了许博允先生音乐剧的一种感受,比较舞蹈化的是因为正好歌队它是抽象的,它如果肢体强的话,那这个戏就更好看;如果它只是在旁边讲讲话、跟你对话,我觉得那简直是一个龙套,就是我们老早就已经用过这些东西。

所以我希望整个戏是朝这个方向来,后来我看到的,简直让我很惊叹,我觉得这个戏做得非常好,也希望这些可以推到全世界给所有人知道,因为只在亚洲部分,我觉得是可惜的。

专访下篇:专访吴兴国(下)|从“要跟你离婚”到“相视大笑”,夫妻共事要有彼此牵绊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