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经过漫长的丧礼仪式,发现“难以参与丧礼的人,是因为伤心的感觉需要漫长的时光独自沉淀。”每个人和亡者有着不同的连结,所以面对悲伤的方式,也需要不同的方式调适⋯⋯

文|魏慕月

黑色西装的告别:为什么有些人不愿意出席丧礼?

救护车的声音轰隆作响,车上压抑着一股木已成舟的气氛,家人间只好彼此低头相隔着沈默的空气。安静到只剩下机器与救护人员压着手压式苏醒球的声音。

“阿公,我们要回家了喔!”随车人员早就习惯“留一口气回家”的这类场面。一直到下车后,一切彷佛是既定的命运,早已准备就绪。

谁会喜欢参加丧礼?

这里所谓的“不喜欢”,指的并不是对于亲人的离世。而是指“参加丧礼”这件事情的本身。

在丧礼的现场,虽然大家都带着悲伤的情绪,但彼此之间对于所爱之人的离开,都有各自专属与亡者最独特情感的交会区域,或多或少都和别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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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说:有人认识是他沈默、安静的一面,有人则是在某些机缘下,才有机会发现他亲近、善解人意的另外一种面向。这样的“相遇与理解”很需要某种机缘与巧合,在世的亲友讨论起来,还会觉得有些落差。

不过,在丧礼上面对繁琐的丧礼仪式时,需要马上消化,反而会有种强烈的距离感。这种距离会妨碍我们面对哀伤时,对亡者回溯情感的深层连结。

因为我们对于离世的人,有时记忆起的片刻,是与他相伴时光中,自己连结着某种纯粹而朴实的生活感觉。但丧礼的某些仪式太不像人、太不亲近与温暖。

我们为什么举办丧礼?

另外一方面是,在丧礼中我们对于他人所展现的情感面向、情绪的尊重空间。如果随着仪式文化而呈现一致性的态度时,原本举办丧礼的好意便经常会随着仪式“应该有的样子、应该有的感觉、应该跪在棺木旁哭泣的时间”去呈现。

结果悲伤的情绪和真意,就会变成不是属于自己流动出来的,反倒像是莫名其妙、大大小小的仪式所掌控与疲于奔波着。

虽然在一起跨越某些仪式,能让活着的人有着深切的“能一起为所爱之人做些什么”、“彼此都为了逝去而感伤”这种同哀伤的感受。

可是一旦出现过多、过于频繁的仪式时,也相对容易失去独特与亡者单独亲近、专属私密的交集感。

偏偏疗伤的时候却最需要面对一种孤独、逝去、失落的感觉。所以,当面对所爱的人离去时,有些人反而不喜欢参加丧礼,以及处理过多反覆仪式的原因。

这不见得是一种不尊重的想法,有时是为了说再见时,有专属自己的情绪连结空间。

如果文化中,能尊重每个人的疗伤方式、处理悲伤的各种可能,或许我们就能重新回过头来思考最初的目的:关于这些繁琐的丧礼仪式,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与象征着什么?


图片|Photo by Suhyeon Choi on Unsplash

做七与丧礼的意义

相传做七的意义,有一种比较浪漫的说法是:因为亡者离开后,每隔七天便能返回阳间一趟、探望亲人,顺便查探自己死亡的原因。

经过了解或时间推进,更能确知自己确实死亡的消息,以便接受阴阳两相隔的事实,试着放下执念,不再彼此纠缠。丧礼的重聚,有一种既遗憾又略带缅怀的氛围。

在世的人,因为亡者的离开而有了彼此重聚的时间,大家共同为所爱之人的最后一程,在这漫漫守候的长夜,一手摺着莲花、一边思念亡者、一边讨论彼此曾经共有的连结,同时再次确定了我们都是亡者人生中彼此交织相会的陪伴者。

虽然牵挂着悲伤,但总算有机会停下脚步,看看彼此和身旁的人。可惜,这样的时光也经常是匆匆而去,因为接下来迎接所有人的,是一堆忙碌不停的各种丧礼仪式。

某一年,家里请来的师公,熟练地在自己所爱的家人身上做着某种仪式、念着众人不知所云的经文,倒也没忘记严谨守候在旁的家属,仍时不时喊起各自的角色或名字。

等待阶段性任务终于完成后,大家都依序按着师公交代的方式,围成一圈守候在炉火旁等待。平时疏于联络的亲戚也都放下手边的工作、一同相聚,一种略显尴尬、不知所措的气氛,也随着眼前的火团缓缓上升。

经过那次后,我对丧礼的思考与想像,开始认为它更像是一个开端或者容器。

盛载着大家的祝福,给我们能继续走下去、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生命突如其来的无常感,以及对于所爱之人尚未所知的去向,给予最深切的爱意与祝福。

用一种短时间内忙碌、足够速度的压缩感来适应悲伤的存在、好承受内在逝去与失落的感觉。这些仪式,也像是一种转接悲伤的缓冲垫。这样也就能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始终无法参加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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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亲爱的你

告别所爱之人,经常是在仪式结束后,才开始转为漫长的新页。

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从前的时光中是否少做了什么?某些东西,是否做得还不够?沉淀尽管伤痛,却有机会在过程中转化为内在更新的力量。

思考的时候,内心的失落仍旧会伴随着困惑、未解与未知的答案,但试图勇敢的去相信,携带这一整团和所爱的人之间的困惑、关系里未解的情绪一同前进。

直到有天,终于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或够长的时间能够承接。于是,一种瞭然而生,才能在心中缓缓地浮现出来,例如渐渐明白:“无论当时做出何种选择,仍会有局限、无法完善的地方。

但因着所爱之人曾有的连结,足够彼此收纳失落与未完成的。再随着时间的消化与转变,已能够前往所应要前去的世界了。”必须经过如此层层的寻找后,在世的人才能更踏实的活着,承受失落的重量或练习告别。

在这天来临前,对于自己的悲伤,仅仅能做的经常是一边的等待、一边继续生活,一边尝试新的事物,偶尔试着感受、试图理解过去尚未理解、明白的。

直到某天已足够得到某种深刻的体会,例如:“虽然失去那些曾经的共有,但或许也已渐渐超越这些。那些存在也不曾因离世而消失,反而转化为更新更超然的力量,重新再现于心中不同的面貌与能量。同时能这样再次的去重新爱人,亦如同所爱的人也曾那样爱你。”

后来我总算恍然大悟原来难以参与丧礼仪式的人,是因为伤心的感觉需要漫长的时光独自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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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天下着大雨,直到仪式结束后,大家都各自靠近围好的火炉旁一一的烧掉了丧服。活着的人彼此又再一次在车站各自告别,回到原来的住所去,大家各有归依。

那些遗留在心中关于失去所爱之人的空洞感,彷佛也随着火烧逝去,终得以所愿、了结一生。大家都共同完成了最后陪伴彼此的记忆。虽然仪式结束了,但疗伤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才正要启程。而那些不愿参加的人,可能也早就已经启程。

这会不会跟失恋很像呢?失去所爱之人必须面对那些不告而别、永远都未知的解答、空气中可能依然无言以对的沈默、某些你再也无法当面争论的观点、谈不清楚的各种要求或界线,还有消失在人群中不复踪迹的爱情。

对于那样的理解,唯有超越身体的感知,在时间中与万物近乎一同的时刻时重新存在,才能终得所归依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