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是复杂的,在不同的心境或不同的背景,讲出来的话效果也不一。我们要学会的是透视话语后面的意义。

如果今天我告诉你,要了解一个人,其实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思考他是在什么“脉络”下说、它的“目的”或所要造成的“效果”,换言之,是这句话的“功能”为何!──你会认同吗?会想起什么例子?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交往一段日子后,情侣中的 A 抱怨另一方 B 已经很少表露热情:“你好久没有说爱我了!”这时候,尽管 B 情深款款的说出:“我爱你”,但 A 听着又会思前想后地指出:“可是你不是真心的!”

这不必然是 A 在闹事,相反,是因为 A 直觉地了解这句“我爱你”的当下“功能”,只为一时(脉络)安抚 A 的抱怨(效果)。它倒可能反映了 B 方内心真的“没有像当初的那么爱 A”了,因为说出“爱”,与用行动与日常互动表现出来,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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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话语的功能,让我们更自在

事实上,唯有了解话语的功能,而非内容(说了什么),我们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不论是在生活的哪一种层面,越能觉察别人话语的功能,就越可能让自己免于受其影响,活得更自在。

一位年轻的小资族男士曾告诉我,他的上司一直质疑他的工作能力,虽然他确实在工作文件中挑出一些小错误,只是上司总是语带羞辱地“教导”下属,日子久了,男士也开始自我质疑“也许我真的很烂,做事不谨慎,才会被骂个嫑嫑”。

我跟男士已认识多年,听完他详实的报告,我不认为他像上司说的这么烂,反而倾向认为上司有情绪管控的问题。因此我跟他说:“不要把话听到心里去,我想你上司是生病了”。

果然,几周后男士便告诉我:由于上司跟下属关系一再僵持,后来已被上级劝说接受心理谘商。同事们在长期观察下,发现上司是个紧张兮兮的完美主义工作控,生怕有一个错误的标点符号,便认为下属是“想害我出包?!”,因为他的上司,十分需要上级的认同。

这位带有“强迫性人格障碍”色彩的上司,大概是把“自我完美→得到认同”的焦虑投射到下属身上,以怀疑他们、指责不力,来向自己保证自己是如此谨慎和认真工作。

虽然男士认为上司仍会偶尔情绪爆炸,但当他觉察到那些羞辱的发飙和指骂(内容)不是重点,上司的话其实有着心理上的意义(功能)之际,他便释怀了不少。至少,不会把话听到心里去,工作起来相对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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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不由衷的另一种思考

换言之,许多时候,人们以为自己要表达的就是自己所说出来的内容,但实际上人们所说的话背后,都有着潜意识影响下的功能:言外话,弦外之音,只为自己所说的(而不是沟通的内容)。

我想起由艾怡良作词,讲述在心痛欲绝的情况下仍要给予对方祝福的〈言不由衷〉。演唱此歌的徐佳莹说到:“言不由衷的,往往藏着肺腑之言”,真的只是这样吗?

现在我们重新看一遍歌词“言不由衷 言不由衷/当唯美的祝福都不能 阖上爱的善变/有始有终 只能有始有终/容我为我们写一篇祷文”,这里的祝福与祷文,便是大家熟悉的副歌:

愿你永远安康 愿你永远懂得 飞翔

愿你真的爱一个人 某个人 那个人

而懂温暖来自何方

我如此坚强 愿我永远善良

愿我真爱上一个人 某个人 那个人

是不慌不忙 是心之所向

若以精神分析的方式探问,便会把这些言不由衷的祝福或祷文的“内容”都一一悬置,然后我们来思考其言所是:在心痛欲绝中,我不愿指责不懂爱、咒骂你不安康、是个不解温暖的渣男;然后我高唱善良,乃因为我内心正燃烧着无比的恨与痛,那不只是恨你,也恨在慌忙中错爱了你的自己。

“言不由衷”一词,本身就是指所说的话,并非发自内心,是与心意违背。

因此,〈言不由衷〉的“功能”,便不一定是什么肺腑之言或祝福!却是希望在分手的一刻,给对方留下最后的美好印象,以及对自己作出鼓舞⋯⋯甚至推到最远,是希望对方突然醒悟,发现原来“真的爱那个人”就是眼前的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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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言不由衷?看话语背后的理由

其实上文的观点,正是精神分析之所以有别于其他心理治疗学派的地方,即我们不纯粹思考话语的内容,更强调话语在对话脉络中的功能。

对某些人来说,向别人抱怨生活,其实是他与人关系连结的方式,他认为能够吸引别人的可怜和关注。这是一套从早年经验中习得,在今天已变得无意识地干扰、或行之有效的人际沟通方式。在生活里,你身边总有一个这样的人,只是你过去只知道他爱抱怨,却未必知道他为何抱怨。

我认为精神分析师 Lavie 表达得很到位,他说:“话语无时无剧都在变换焦点。我们很少注意到“说”相对于“被说出的内容”所占的优势⋯⋯一切话语背后,隐藏着未明言的理由,这理由使话语说出;而理由本身,却完全无法被论述。”[1]

一个职场的抱怨者,有时他说话,是为了跟吃饭的同事建立关系,有时则是为了暗骂同事给不出建议、排除自己的失败、隐藏自己的无力与愚笨、凸显自己认真工作⋯⋯但这些驱动说话的理由,说话者言不由衷,难怪聆听者亦只能无动于衷。

最后,如果我们已经略为了解这些观点,便会理解为何罗马天主教教宗方济各要在 2020 年 10 月同一时间发布两个具争议性消息:支持同性恋伴侣的民事结合[2]及与北京续签有关主教任命的临时协议[3]。

如果按照内容,左翼民主思潮者必定会认为他是个思想进步的善人,终于在保守的宗教界为“同性伴侣”发声;然而,“主教任命的临时协议”又会令关注中国地下教会的民权人士为进一步的宗教打压而忧虑。同样,就内容上,保守及建制人士必然乐见中共对天主教有更多掌控权,但也为“同性伴侣”的消息感到尴尬。

因此,若回到“功能”的思考上,我们可合理推测,教宗的话语是在塑造一种“两方都有输有赢,别吵!”或“让人不知道要爱或恨”的矛盾效果。

如此,同一时间发布这两个消息,除了令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亦把当中的争议做了转移,又让媒体们各取所需⋯⋯最终,说话者教宗在其言不由衷里,完成了那些说不出口的政治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