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一过热恋期,我们就对伴侣之失去了兴趣?如果每次见面都当成初次见面般地用心,说不定就不会分离。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用偏见把耳朵塞住

“我说的你都没在听!”

“先让我说完!”

“我哪有这么说!”

在“我爱你”之后,这些是亲密关系中最常反覆出现的话。或许你以为比起陌生人,你更愿意倾听伴侣的话,事实往往相反。

心理学家朱蒂斯.寇奇(Judith Coche)对这种现象再熟悉不过。她是公认的夫妻团体治疗权威,由罗莉.亚伯拉罕(Laurie Abraham)执笔的《夫妻俱乐部》(The Husbands and Wives Club)一书,记录了她如何成功挽救看似无可救药的婚姻。

某天傍晚,我到寇奇位于费城市区的办公室找她。不久前才离开的夫妻团体留下一堆凌乱变形的抱枕,椅子和沙发仍留有余温。我到那里是为了请教她,为什么人常常觉得伴侣不听他们说话,甚至误解他们的话。

寇奇的回答很简单:关系久了就会对彼此失去好奇心。不一定是冷漠,只是觉得彼此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不听对方说话,是因为自以为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寇奇举了夫妻替对方回答问题或做决定的例子。夫妻也可能送了对方根本不想要的礼物,让对方感到失望或受伤。

父母同样会犯类似的错误,自以为瞭解小孩的喜好、知道他们会做或不会做什么。

无论是谁,其实都很容易预设自己瞭解伴侣、家人的想法。这叫作亲密沟通偏见。亲密关系虽然美好,但也会让我们自满,高估自己理解最亲近的人在想什么的能力。


图片|Photo by Emma Frances Logan on Unsplash

威廉士学院和芝加哥大学的研究都证实了这点。研究员让两对互不相识的夫妻围坐成一圈,背对着彼此,像在玩游戏一样。每个人都要轮流说几句日常对话会用到、但具有多重意义的话。

接着,伴侣说出他们猜想另一半想表达的意思,另一对陌生夫妻再提出他们的猜测。

例如“你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可能表示“你看起来好糟”、“看吧,我有注意你的外表”、“嘿,我喜欢你的新造型!”,或是“呃,我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受试者以为另一半比陌生人瞭解他们,结果非但没有,有时甚至还不如陌生人。

另一个类似的实验证明,好朋友也会高估对彼此的理解程度。研究员先后将受试者跟好友和陌生人配对,请受试者引导对方去拿大箱子里的东西。箱子分成一格一格,里头有各式同名的物品,例如电脑滑鼠和老鼠布偶(英文都是mouse)。

有些格子只有一个人看得见,有些两个人都看得见。朋友之间的亲密关系制造出两人同心的假象,让他们更容易以为朋友看到的跟他们看到的一样。跟陌生人就比较不会犯这种错误。

也就是说,由陌生人引导时,他们比较会直接伸手去拿两人都看得见的正确标的。

“‘我的认知跟你的不同’这种想法,是有效沟通不可缺的元素。”肯尼斯.萨维斯基(Kenneth Savitsky)说。他是威廉士学院的心理学教授,也是该研究报告的主要作者。

“那对指导、教学或一般对话都很必要。但是当对象是好朋友或另一半时,这个原则就很难掌握。”

那就好像一旦你跟一个人建立关系,你会以为关系永远存在。可是我们每天跟人的互动和从事的活动持续塑造着我们,一点一滴改变我们对世界的理解。

所以没有人跟昨天一样,今天的我也不会跟明天的我一模一样。看法、态度和信念随时在改变。

无论你们认识多久、自认为多瞭解对方,只要停止倾听,最终会失去对他人的理解,对彼此愈来愈陌生。

靠过去的印象去理解现在的人,注定会失败。

幸福的婚姻是一场漫长、但永远嫌太短的对话。

法国作家安德烈.莫洛亚(André Maurois)

如果一个人坚持把你当作初相识的那个你对待,你会想跟他长相厮守吗?不只爱情关系如此,所有关系都是。连幼童都不想被当成两个月前的小婴儿一样对待。

坚持要帮一个两岁小孩做他已经学会的事,他可能生气地说:“我来弄!”生命变动不居,倾听是我们跟彼此保持连结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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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际关系的相关研究中,最常被引用的是英国人类学家及进化心理学家罗宾.邓巴(Robin Dunbar)的文章。

他告诉我,维持友谊的主要方式就是透过“日常对话”。那表示,询问对方“你好吗?”,并用心倾听对方的答案。

他最有名的是提出“邓巴数”,亦即在社群网路上实际交往的人最多在一百五十人上下。你只能跟这么多人熟识,在酒吧巧遇时一起喝一杯也不会尴尬。超过这个数字就超出了脑袋和情绪的负荷,无法建立有意义的连结。

不过邓巴也强调,根据你花在这一百五十个人身上的时间,可以分出不同的“友谊等级”。就像婚礼蛋糕,最上层只有一、两个人(另一半和最好的朋友),那是你最亲密且天天互动的人。

下一层最多可以容纳四个人,是你很亲密、喜爱且关心的人,这个等级的朋友大概需要每周都有互动才能维持。接下来就是跟你较少见面的普通朋友,彼此的关系也较薄弱,因为没有经常接触,很容易变成泛泛之交。

双方虽然友善,但不是真正的朋友,因为没有跟上对方的各种变化。尽管可以跟他们喝一杯,但你不会特别想念他们,甚至不会发现他们已经搬到别的地方,他们也不会想念你。

一个例外或许是某些你多年没联络、却丝毫不觉得疏远的朋友。邓巴认为,这些通常是在生命中的某个时刻,曾透过既多且深的倾听跟你建立友谊的朋友,多半是情绪动荡的时期,像是上大学、刚成年或遭遇困境时,如生病或离婚。

那很像事先累积了大量的倾听,日后即使长期分开,也有互相理解和联系的基础。换句话说,过去常常用心听一个人说话,之后即使双方因为距离或冷战而不再联络,也能很快重拾过去的默契。

坐在朱蒂斯.寇奇办公室里,周围都是皱巴巴的抱枕,我发现重修旧好并不是一个快速或简单的过程,至少对参加她的治疗团体的夫妻并不是。

她要求他们参加一整年的课程,每个月参与长达四小时的团体治疗,外加一个周末的闭关。此外,寇奇会先仔细调查夫妻的状况,才决定要不要让他们加入。

她说她要确定他们“已经准备好且有能力做这种功课”。意思就是准备好倾听,不光是倾听另一半,还有团体里的其他成员。

前来向寇奇求助的夫妻,多半有严重的亲密沟通偏见。过去跟对方无不契合,现在却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都觉得另一半不听自己说话,冷落了自己,而且往往不只是身体上,连情感上也是。

他们来到这个团体时,对另一半的需求充耳不闻。寇奇告诉我,当这样的夫妻向团体抱怨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其他夫妻都会专心倾听,唯独当事人的另一半例外,这更凸显了两人的问题所在。如同前面所说,专注倾听会改变对话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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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或许有过以下的经验。某个跟你很亲近的人(或许是配偶、孩子、父母、朋友),在其他人面前说出你一无所知的事。你说不定会回答:“我不知道那件事!”

会发生这种情况,原因是其他人倾听的方式跟你之前不一样。或许是表现得更有兴趣、问对了问题、不那么咄咄逼人,或是不会动不动就插话。

想想看,你自己是不是也会跟不同人说不同的事。不必然跟你们的关系或亲密程度有关。

或许你曾向陌生人吐露你不曾跟任何人说过的事。说什么和说了多少,取决于当下你对听者的观感。如果对方只是假装在听,或是为了挑错、插嘴而听,你不太可能会对他掏心掏肺,反之亦然。

哈佛社会学家马里欧.路易斯.斯墨(Mario Luis Small)对三十八名研究生所做的深入调查发现,人大多数时候会把最迫切、最烦恼的事告诉跟他们不那么亲近的人,甚至是无意中遇到的人,而不是他们之前声称跟他们最亲近的人,如配偶、家人或好友。

后来针对两千名各阶层的美国人所做的网路调查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有些人还会刻意不把心事告诉最亲密的亲友,因为害怕面对不友善的回应、批评、情绪或冲突。

这就带出了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选择说给这个人听,而不是另一个人?

“有些人就是比其他人更善于倾听,但倾听能力可以磨练、加强,转化成一种艺术。”寇奇说。

她的夫妻治疗团体堪称倾听的大师班。她有如指挥家带领着治疗课程,脸上的预设表情是张大眼睛表示关心,轮流引导成员尽量参与,彷佛他们是管弦乐团里的演奏者。

刚开始,对话可能卡卡的、不太和谐,但随着信任感增加,夫妻愈来愈能抓住彼此的暗示和漏掉的暗示,对话就会形成较舒服的节奏,最后势必会有突破性的进展。

“这些人对彼此愈来愈重要,因为他们相互倾听各自的感受。”寇奇说:“如果另一半不听,其他人却认真在听,他们就会开始学习。”

团体成员甚至会指出谁谁谁没听另一半说话。“于是,新的沟通模式就从有益的关系中建立起来。”寇奇告诉我。她指了指房间四周,那些痛苦挣扎的夫妻彷佛还在,为这个空间赋予生命。

“你看见有人摆脱了长久以来的坏习惯,因为他们就是这样长大的,从来不懂得好好听人说话。”

寇奇形容有个成员是典型的“爱说教的男人”。他说话的方式是不断教训和纠正别人,以至于到最后根本不知道怎么亲近人。

“突然间,我看到他终于能够倾听并转述妻子说的话,或许仍有点别扭,比方支支吾吾地说:‘哦⋯⋯我懂了。’”

寇奇说:“这对他来说是个转捩点,对他的另一半也是,她应该会激动落泪。问题症结在于他不懂得如何倾听,但他不是故意的,从小到大家人都没教他,也不重视这件事。”

然而,无论多么用心倾听、跟另一个人如何亲密,万万不能忘记一点:我们永远不可能真正瞭解另一个人的心灵。还有,打探别人的隐私是失去信任最快的方式。

杜斯妥也夫斯基在《地下室手记》(Notes from Underground)中写道:“每个人都有些回忆只想说给朋友听。有些他甚至不会说给朋友听,只说给自己听,而且是偷偷地说。还有一些他连自己都不敢说。每个正直的人都有不少这样的事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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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我想起丹尼尔.弗洛雷斯(Daniel Flores)告诉我的一个故事。他是德州布朗斯维尔教区的天主教主教;布朗斯维尔位于德州最南端,面积有四千两百二十六平方哩。

他跟寇奇一样,见过许多痛苦挣扎的夫妻,这些夫妻总让他想起结褵六十五年的祖父母。他记得小时候吃晚餐时,听祖母说起祖父的情景。“我永远不懂那个男人。”那一幕一直印在他的脑海里。“奶奶深爱爷爷,两人一起走过顺境和逆境,却还是有彼此猜不透的一面。”他说。

弗洛雷斯主教认为,期望全然的理解是很多关系生变的根源。

“我们都希望表达自己,但若是以为有一个完美的人能够完整接收我们要表达的事,注定会失望。”他说:“这不代表我们不应该随时随地努力沟通,把倾听这份礼物送给对方,因为那就是爱,即使不是每一次都有能力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