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妳的丈夫,变成了妳的妻子,妳仍愿与“她”携手共度一辈子吗?《现代爱情》集结了 42 篇令人揪心的爱情故事。

文|黛安.丹尼尔

我的丈夫,我的妻子

闹钟在早上四点响起,日期是十一月下旬的周二。我先生和我被交代要提早两小时到,彷佛要搭飞机。我的眼皮浮肿,因为昨晚他抱着我,对我说他非常非常抱歉。

昨天晚餐时,我毫无预警地哭了出来,因为再也看不到他现在这张脸了,五官匀称,鼻子大小刚好,下巴瘦削;这张脸曾被我捧在手里,吻在唇上,开心问候了八年时光。

我问:“你婚戒拿下来了吗?他们说要拿下来。”

我们四十几岁结婚,两人之前都没有结过婚。婚前我们各自独立过日子,婚后无痛地结合在一起。

“糟了,还戴着。”他把婚戒从细长的手指上取下,我把戒指收进衣柜的珠宝盒里。那个盒子是我们在峇里岛旅行时买的,纪念了我们的探险回忆。在峇里岛上我们一起吃辣到极致的料理,一起爬火山。我们下榻的房间很脏,里面还有超大只蜥蜴,直到退房后他才告诉我。

他非常体贴,是我的护卫,我的夥伴,我的王子。现在我们再度启航探索新疆域,前往未知之地,那里的风俗我们略懂,那里的语言我们略知,却不能流利使用。

他倒车离开车道,我想起术前注意事项,问他:

“你没有喝水,对吧?”
“干嘛问这个?”
“术前规定呀。你喝了多少?”
他老实说:“大概半杯吧。”
我喷气:“真不敢相信。”

我们安静开车,愤怒像面具般遮住我的恐惧。我将心思专注在呼吸上,让情绪像涟漪般抵达岸边。

“宝贝,你觉得怎样?”我伸手碰他膝盖,变回平常和他相处的模样。
“觉得自己很离谱,竟然没看术前指示。”
“还好你不怕。”

据说手术要花七小时,术后还需要几小时恢复,所以我像出门旅行那样做足准备,带了笔电、手机、杂志、毛毯、枕头来医院。

他办好入院手续后,一位护理师带我们到病房,替他测量各种身体指数,所有结果都非常棒,虽然之前喝了半杯水,不过可以接受。

“他”报到了,他要跨越边界了。

我先生即将迈出一步,动手术让自己成为女性。即便此刻,我还是用“他”来称呼我先生,就算谘商师几个月来都建议我改用“她”,我就是做不到。

“该叫的时候我就会叫。”最后一次去谘商时我这样对谘商师说:“但现在我仍认为他是男人啊。”我转过去面向先生,他穿着领口扣紧的黑衬衫和牛仔裤。“宝贝,我看着你的时候,看到的是男人。”

“但她是女人。”谘商师回话,她的话刺穿了我的抵抗。

“对我来说不是,”我眼眶湿了,像不满的孩子那样环抱着双臂抗议:“他要变成女人我可以接受,但他现在还是男人。宝贝,你觉得怎么样?你真的觉得你是女人吗?”

“我跟妳说过,是的,我觉得自己像女人。”他的眼神流露出歉意。

该称呼他为“她”的时刻终于到了。我们这次来医院是为了他的脸,要动手术改得更女性化。在变性手术中这道程续并不罕见,医生会将男性的脸庞雕塑得更像女性。他们会把我先生的眉毛拉高,鼻子缩小,下巴削尖,再过几个月还会拿掉他的喉结,移植乳房,之后再做阴道手术。

之前服用的雌激素已经让他的脸变窄,脸部线条变柔和。医生说变动幅度不大,他的蓝色眼睛依旧,原本就高的颧骨和柔软的嘴唇也保持原样。

我们对彼此的过去开诚布公,感情深厚,互相信任,所以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关系不但能维持,还会愈来愈好。我从不觉得他骗我,虽然有些朋友这样认为。

他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他对自己的男性身分感到矛盾,但已释怀。我自己对男性的感觉也很矛盾,我讨厌气质阳刚的男性,所以没有察觉他的心态背后另有深意。

等到婚后,我先生终于体会到被爱的感觉后,才坦承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跨性别,觉得自己是女人,他不想当跟我结婚的男人。

我很震惊,内心受伤。我去做谘商,阅读跨性别书籍,上网寻求帮助,向一位信任的朋友吐露心事。我先生跟我还是一样相爱,一样谈心。

时间过去,我终于相信就算我先生变成了我太太,她还是会跟从前一样:一样聪明、热情、成熟,体格一样精瘦。

我二十出头时和女性交往过,我们也说好以后就过着女同志般的生活,但仍心痛于即将失去的平稳社会地位。

我们进到手术准备室,我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他的手术床边。他从床上坐起身,肩膀下垂,双脚挂在病床边。我把头埋进他的胸口。

隔间帘被掀开,医生冒了出来。“早安。”她口气愉悦。看到她不在办公室里让我恐惧,手术已经不是计画,而是事实了。我开始哭——有礼貌地、压抑地哭——其实我好想放声大哭,一个人还活着你却觉得要失去他了,这种心痛怎么平复?

医生从口袋里拿出标示笔,坐在我先生对面,在他下巴、鼻子、额头上画了黑点,画完后他看起来就像要上战场一样。

医生离开,让我们两人独处。我牵起他的手,我的眼泪已干,他的眼眶却湿了。

我问:“宝贝,怎么了?”
“很抱歉让妳受苦了。”

他的眼泪晕染了鼻子底下的黑点,再顺着脸颊流下。

“我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还是太偏执了,对吧?”他说:“我很后悔让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感觉被孤立。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错过什么。”
“只要想着你是拿出多大勇气来做这件事,这样就好。”
护理师回来,“该走了,妳老公会没事的。”她不忘笑容。

家属等候区挤满人,急着想知道家人、朋友、爱人的消息。我像坐飞机般选了靠窗的位子,看着天色变灰变阴沉,强风阵阵刮起。

其他病人说着心脏病发、癌症、换髋关节等等,没有人提到变性手术。今天开始,我将变成少数,变成特例:我是跨性别女性的妻子,而这让我精疲力尽。

为了度过这段时间,我看书,写电子邮件给亲近而知情的家人和朋友,向他们更新近况。要等到下周,我们才会用电子邮件通知所有人:我们正式出柜了。

满脸笑容的外科医生停下脚步,告诉我一切顺利。几小时后,护理师把我带到妻子身旁,把我带到“她”身旁,我现在一定要改口了。她脸上有淤血,包着绷带,鼻子也缠了一圈,看起来很痛、昏昏沉沉的样子。

护理师说:“等他吃过一点东西后,就给他吃止痛药。”
我口气温和地说:“请用‘她’好吗?”

你会喜欢:无性别阁员又怎样?唐凤:我其实没有变性,一直都是我自己的样子啊!

两小时后太阳下山,我们开车回家。我把座位调低让她躺着,拿我的枕头垫在她头下方,再盖上一条毯子。我小心翼翼地开车,只要有机会就伸出手碰碰她的膝盖。

到家后我问她,她可不可以先留在车上,让我去喂宠物,以免直接进去会一团混乱。她点头同意。

屋里很暖,但我还是把暖气打开,弄得像烤面包机一样热。这段时间我想像如果车子里那个人不存在,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呢?会过得更容易,却也更空虚吧。

我回头叫醒昏沉的另一半/配偶/妻子,两人拖着脚步走进屋里,来到卧室。我已经先准备好她要吃的药、冰袋、绷带,再为她拍松枕头,盖好被子。之后我从珠宝盒中拿出婚戒,帮她戴回去。这时是晚上七点,天黑了。

术后建议病人最好自己睡,免得被共寝的人在睡梦中伸手碰到伤口,但我们都无法想像今晚不睡在一起。我钻进睡袋,拉上拉炼,每隔几小时就把冰袋、止痛药和水拿给半梦半醒的她。

躺在床上将近十二个小时后,一道灰白色的光芒照进室内。我们窝在被子里,温暖而安全,但很快就要跟这个世界打照面了。我伸出睡袋中的右手,握住伴侣的手,就这样维持不动。肩并肩,太阳升起,我们抵达异地的第一天开始了。

同场加映:“30 岁后,发现爱情不过只占生活 20%”三部剧写出 30 岁恋爱的样貌


图片|PIXTA

黛安.丹尼尔(Diane Daniel)现与妻子住在尼德兰的爱因荷芬(Eindhoven),联络请由shewasthemanofmydreams.com。本文刊登于二〇一一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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