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又津专文｜最惊悚的，果然还是生活

文│陈又津

辫子是一种奇妙的存在。

将无法计量的头发分成三份，依次往中间堆叠，就算编织的时候手不小心松了，某部分的头发混杂在一起，只要维持三份的比例，最后还是能编完整根辫子。这样的发型不但适合运动不闷热，让人可以好几天不洗头，而且又坚韧──这就是小说《三股发辫》所书写的力量。

图片│来源

生活在印度乡村的母女、在义大利制作顶级手工假发的年轻女子、在加拿大律师事务所担任合夥人的罹癌单亲妈妈──这三个身处不同大陆、阶级截然不同的女性，同时被写进一部小说。光是这个设定，我们就能意识到无所不在的全球供需产业链，也不难明白，第三世界如何供应原料给第一世界消费，编织成我们所见的“辫子”。

作者莱蒂西亚．寇隆巴尼精于叙事结构，《三股发辫》是她在 2017 年出版的第一本书，但她也是电影导演：2002 年的剧情片《安琪狂想曲》描写浪漫惊悚的爱情故事，可说是小说《一位陌生女子的来信》的当代加强版。2008 年《玩转大明星》，是狂粉与大明星的斗智对决。寇隆巴尼的作品中有强力的反转，让人发现“事情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图片│《安琪狂想曲》剧照

《三股发辫》没有思觉失调的女主角、幽默风趣的大明星，而是聚焦在每个人生活中必然面对的难题。种族、贫穷、癌症、性别歧视──这些危机太普遍了，普遍到我们习以为常，认为“人生就是这样”。寇隆巴尼聚焦在这些平凡的困境，尤其在描写母亲的心境时，格外令人动容。

贱民丝蜜塔赌上失去生命的风险，只为了让女儿读书识字，不必像她一样徒手捡拾别人家的粪便、受人轻视。

“她多么希望自己的母亲也曾为她努力争取，多么希望自己能上学，和其他孩子一起坐在学校读书，学算数。”
——25 页

但她询问丈夫意见，丈夫却极力阻止她，说贱民逃跑的后果不堪设想，母女两人会遭到强暴、吊死在树上，印度每天都有两百万名妇女被谋杀。区区一个不识字的贱民女性，凭什么觉得自己逃得掉？但她还是抛家弃夫，带着女儿上路。

身为人生胜利组的莎拉在罹癌之后，放下律师事务所合夥人的尊严与执念，“惊讶地确定一件事：她会活下去。她要看着三个孩子长大，要看着他们进入青少年时期，看他们长大成人，为人父母。更重要的，是她要知道他们的兴趣、天分，他们的爱情和才华。”（304-305 页）这个希望的前半段，相信许多台湾读者也能感同身受，但明瞭与自己相同又相异的孩子，去理解这世上有另一种才华，则是更加需要勇气的事。

至于身为家庭工厂女儿的茱莉亚，面对世界经济局势的变化，背负着小工厂员工的生计收入，她做出了父母辈没想过的决定，用更低廉的原料解决财务问题。这些人人身上都有的头发，编织成了这些女性的命运，但她们并未低头，而是如丝蜜塔一般为孩子祈愿：“妳不会过和我一样的日子，妳会健健康康的，不必像我这样咳嗽，妳会活得更好、更久，妳会受人尊敬。⋯⋯妳会活得有尊严。”（61 页）

只是母女两人逃到神庙之后，献出她们身上唯一拥有的头发，下一步会不会被大城市的洪流淹没？义大利的小工厂度过这次危机，但之后会不会有其他变化？就算癌症暂时被控制住了，但肿瘤还是随时都可能复发。小说乐观地展示了女性的力量，但危机依然永远都在──最惊悚的，果然还是生活。

莱蒂西亚．寇隆巴尼《三股发辫》│寂寞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