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立院近期的性骚扰事件,又一次,我们看到社会指责受害者“想太多”,而所谓“怕热就不要进厨房”的反驳策略,如同暗示着:女性想在职场上有所作为,就应该去性化,应该要忽视所有不舒服的感受。

一场关于性骚扰的讨论正在立法院进行。7 月 14 日,立院进行考监委审查,结束后范云在脸书上指出,陈雪生在双方抢夺主席台时,从后面用肚子顶她,这举动已经构成性骚扰。而她同时也控诉在场包括蒋万安在内的其他国民党立委居然保持缄默。

范云的处理也许是我们所能设想到性骚扰受害人最好的示范:在面对不舒服的情境时,她冷静地当场提出抗议,说明对方的举动如何造成不适。很不幸地,即使她已经表现得这么好了,却仍然面临相当不友善的的情境——而这正是许多性骚扰受害人的共通经验——加害者嬉皮笑脸、不以为意,旁观者冷漠以对。

如果受害的不是范云而是一位普通的女性,如我们,在职场上被年长的男性前辈这样对待,当妳勇于发声,对方却觉得妳小题大作,其他的同事则彷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们会不会觉得尴尬羞耻?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想太多?

我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会。立院的争议如同引子,背后能够讨论的是一个更大、更关乎每一个人的问题。

又一次,我们看到“总是被说想太多”的受害人

姑且不论陈雪生的举动是否隐含了以具有性意味的动作造成异性不舒服,进而达到逼退对方的目的。即使是无心的的碰撞,当对方已经表明不舒服的时候,也应该致歉并换一个姿势。然而陈雪生选择用“用肚子不会怀孕”这种逻辑不通的话术否定受害方的控诉。

如果不会怀孕就不算性骚扰的话,举凡公车上的咸猪手、街边的暴露狂、不恰当的口哨声与黄色笑话都不算性骚扰了?同性之间也可以不必顾及肢体和言语分寸?更糟的是,男性不管遭遇了什么,都不能说自己被骚扰了?这显然是悖于事实而且完全没有性别意识的发言。

而陈雪生及其办公室主任、同党立委徐志荣、陈玉珍的反应,更展现为性骚扰发声可能遭遇的困境。陈雪生在受访时要范云“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而其他人则以“进厨房就不要怕热”批评范云小题大作,还说她嘻嘻哈哈一点都不难过,根本是在用性别优势栽赃。又拉入范云离开社民党、担任民进党不分区立委的议题,质疑对方的人格。

这一连串的反驳策略显示出性骚扰受害者常难以发声的原因。一旦指控他人性骚扰,常常反遭指责“妳想太多、他没有这个意思”。加害者及其支持者还会对受害者进行外貌羞辱与性羞辱,再拉其他毫不相干的议题,诸如受害人的职场表现、道德操守、政治立场来倒打一耙;接着,支持者会指责受害者使用性别优势去模糊焦点、转移视线,一如权势性侵的受害人往往会被质疑“是不是想红”。最后,还有一种看似“性别中立”的论点,要女人“怕热不要进厨房”、不要“上个战场就靠北靠母”,实际上这却会限缩女性职场发展与生活空间。

受害人想捍卫自己应有的权益,何其艰难。

“怕热不要进厨房”的反驳策略,有什么问题?

需要指出的是,就像性侵害未必出自性欲、而是出于宰制一样,性骚扰也不一定代表“对你有兴趣”,更可能为了贬抑、教训、或是展现权力。因此,“妳不是我的菜”并不能证明性骚扰的事实不存在,因为性骚扰的成因从来不只单纯因为性欲。

而即使加害方没有性意图,也不代表受害者不会感到不舒服,因此表达和沟通很重要。范云的处理方式其实已经尽可能地降低冲突、寻求共识,而且让对方能够顺利地接收讯息。如果陈雪生及其支持者能够真诚地应对并致歉,这其实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职场性骚扰处理示范,也可以解消许多人担忧自己不知该如何跟异性同事相处的窘境。

除了感受被否定,受害人更常被高规格检视是不是一个“完美受害人”。他的反应有没有符合社会的想像?有没有怒气冲冲、泪眼汪汪、神情郁郁?他的言行举止、曾经的职涯选择、情感经历有没有可议之处?然而,职场性骚扰与熟人犯案常让受害人为了顾全大局、展现专业、不要破坏气氛,下意识地淡化情绪,不敢完全表露自己的愤怒和委屈。我们无需探询范云为什么没有符合陈玉珍对受害者的想像,重要的是她表达了自己的不舒服,而这种不舒服需要被正视。

除此以外,不论陈雪生及其支持者对范云离开社民党有什么观感,都与“范云被陈雪生用肚子顶三次,很不舒服”这件事无关。范云个人的职涯选择是一回事,她反应“被骚扰不舒服”的情境是另一回事。一个人,不论他穿什么衣服、在什么场合、做什么事,不论他曾经在感情、事业、道德上有任何瑕疵,都不影响他作为一个受害人应该被正视和尊重的权利。

而陈玉珍指责的“怕热不要进厨房”,在我看来,是这一串反驳言论最为可怕的一种。它暗示着一种女性想在职场上有所作为就应该去性化的观点。女性想在职场上有所发挥,必须无惧于不舒服的肢体接触和轻薄的言语,不能展现自己的脆弱和情绪,否则就是“滥用性别优势”。陈玉珍用崇尚阳刚的言词立起了自己“没想太多”、“很坚强”的形象,狠狠踩了所有会因为受到言语或肢体性骚扰而感到不舒服的男男女女一脚。这种说词和“女生就该好好保护自己”、“女生不要穿太露”、以及滴滴打车晚上八点不接女客的作法一样,将压力放在被害人身上,而不去追究加害者的责任。

性骚扰是立委问政的必要之“热”?

厨房确实会热,但承受不必要的、具有性意味的接触是在立法院工作的必要之“热”吗?即使为了法案抗争,多数人依然能区分合宜的拉扯与不当的侵犯。就算产生难以避免的肢体碰撞,一旦当事人提出抗议,行为人也应该要勇于致歉、修正自己的行为,而不是用羞辱对方的话术来为自己开脱。

即使撇开性骚扰、职场争议等诸多讨论,也抛开人们对立法委员的更高期待,落实在日常生活中,这不也正是人与人之间相处时应该具备的基本尊重吗?
如果我们持续纵容言行不当的人在职场上横行,要求那些尊重身体界线的人们退开,那么培养的会是更为污浊的国会问政文化,驱散的是有机会为旁观者进行具有性别意识的、尊重身体自主权的示范。当不恰当的言行发生,我们应该敢于要求加害人反省自己拉扯时是否多了些不必要的举动,而不该要求受害方“要嘛忍受要嘛滚”。

这是所有人,无论是否身在立院,都可以一起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