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对父母百依百顺,忽略了自己内心的真正渴求,会对人格造成甚么样的影响?

我曾探讨从出生到青壮期的六个心理-社会(psycho-social)发展阶段,当中因着“负向”的家庭教养以及学校环境的人际互动所累计造成的性格问题,即一种“发展不良”(malignancy)。在首三个阶段(0~5岁),由于小孩的重心仍然放在父母身上,因此家庭教养的影响力为大;但在正式上学后,孩子的精神重心便逐渐从家庭转向或分配至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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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文章便是来说明这三个阶段里,除了我们最常读到的“负向”问题之外,那些由“过于正向”的教养及教育模式所引致的人格及人际问题,即精神分析师 Erikson 所称的“适应不良”(maladaptive)[1];若我用一声呐喊来表达这种适应不良,便是:“世界才不是老师教的那样!”

“我成绩很好,但其实甚么都不会”:狭隘的自我

我们从小被教导,所付出就必定有收获,因此,如果你从小就是一位努力读书考满级分的小孩,也许要考上心仪的大学及学系,都并非甚么难事,因为你就是师长眼里的“好学生”!然而,你未必享受今天的自己,这在于你心里知道自己除了成绩比别人,其实甚么都不会!

这个问题源于“单一向度的勤勉”所导致的,好比于未来突然惊觉的“才艺狭隘(narrow virtuosity)”,它一般与鼓吹小孩专心发展单一才能的整个家-校环境有关。

台湾的补习文化便是上述“过于正向”的重要帮凶,我们剥夺小孩从寻常的生活经验中发展出多元的兴趣与享受其中的乐趣,却在每天下课后,让小孩继续埋首于“中、英、数”。是的!台湾的顶尖大学里的学生都是顶尖的会读书、会选对选择题、会考试拿 100 分,但当中又有多少人在实质与心理的意义上,是多才多艺的呢?

以我大学念了四年的音乐学系为例好了。许多考上台师大音乐系的同学,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喜欢演奏或教育音乐,这只是父母及师长从小学开始已经为他们决定好一条“音乐人生路”。记得有一位蛮有想法的学妹,其实在大学联招时已经想“离经叛道”,到别的科系去,只是父母一直苦苦相逼,才教她勉强顺从。幸运的是,她在大学期间一直发展第二专长,并成功考上自己心仪的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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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另外一些就没那么幸运,好比有一位男士告诉我:“其实我也想要念别的科系,但到了 18 岁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除了音乐,甚么都不会!”换不了跑道的他,在 23 岁那年,再次因为“除了音乐,甚么都不会”而只好继续念音乐的研究所去,然而少了一点音乐天赋的他,比其他类似经历的人,更难以享受自己的“才艺狭隘”。

无可否认,越早练就与潜入浸泡于某项技能,人们越有可能在该领域“成为强者”。只是,若是我们在小小年纪就如此单一地看待自己,缺少一点健康的、针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与自我定位的混淆,其实只会发展出狭隘的自我。换言之,我们需要对自己是谁、真正喜欢甚么、追求甚么而努力等事作出抱疑的思考,而非“只听从父母的!”。

否则到头来,即使我们在所属的领域中十分成功,也很可能会失去拥有及享受它的能力与感受。彷佛在潜意识深处,我们总是收到一种讯号:也许,我的心不在这里,而是属于别的地方——但那个地方是甚么?我又有没有能力前往?不知道。

“所有阻碍我的都是废物大人!”:我狂热,故我在

到了青春时期,我们急需以逃离与强硬的方式,反抗跟父母绑定的情感与价值观[2],那些不自觉地内心流窜的焦虑,使得我们每个人在中二的时候都得过重病!

这是一种由“僵化与毫不自疑的自我认同”所引致的“狂热主义(fanaticism)”,它往往跟追求某种团体及当中的价值观有关。

是的,我们希望青少年建立稳固的自我认同,然而这目标一旦僵化起来又缺乏自我怀疑,那认同便会转为一种傲慢、敌视、偏见,并持续影响至成人阶段。好比一位少年,他希望以运动员作为自己的未来定位,然而父母及相关师长其实认为他没有天份而好言劝告,只可惜他们的忠言只被少年视为带来挫败与轻蔑的魔鬼,他认为自己心中的热血不被理解、大人都缺乏追梦的理想与志气、以庸俗的目光限制与看扁了自己的未来。

也许,少年的话有一点道理,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在这件事上参与的力度有多大!儿童心理学家 David Elkind(1931-)提出的“青少年自我中心主义”(adolescent egocentrism)其中两个特征为:想像观众(imaginary audience)及个人神话(personal fable)[3]。前者指青少年彷佛把自己当作演员,并想像出一群观众以带给自己作为焦点的满足;后者指他们过度强调自身的情感与独特,总是认为自己必然是与众不同的。

精神分析试图看更深入,指出这些白日梦或幻想常常是潜意识地进行的。好比那位少年,他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运动员梦想,其实是受到身边在田径场跑道奔跑的好友所左右,即他内心不只是认为“朋友就是一切”,以及受到“他们都立志当运动员”的氛围影响,更是由于害怕“如果我不当运动员,未来我们就会渐行渐远”一事所驱使。同时,他又自恋于那个在赛场阳刚热血地洒汗的帅气自我,幻想当运动员的自己如何被男性同侪认同及羡慕,又如何被女性友人赞美与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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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社会及大人们头痛的“飞行少年”(非行少年)、朋党或小混混帮派,之所以会源源不绝,正在于其提供了一种“无误”的自我认同与狂热美学。但同样道理,那些与他人“毫不妥协”的单一价值组织,如基要的环保团体、性别社群、宗教、电玩团、偶像粉丝群组⋯⋯若是同样只带来“我狂热,故我在”的认同,那它仍然会让自我认同走向一种适应不良。

这时候,不论还是青少年,或已经是大人的你,其实都需要一点从人群中“孤立”的情怀,好让自己不用强迫地合群,不需持续认同团体的观点。因为狂热亦是一种迷失,我们在烈火中耗尽了自己,但往往没有化作浴火重生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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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的只是个中央空调!”多情种的养成

从小到大,有一种家长与老师,都一直鼓励孩子要向他们无私且无忧地表达亲密的情感,认为只有“没有任何防卫”的相处才是好的人际关系,深信“没有秘密”的那种靠近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不过,从青春期开始一直到踏出社会,我们可能会发现这种人际相处模式会变了个模样,变成一种人际界线不清、过于融合,用更浅白的表达,即那人不是“暖男”而是“处处留情的中央空调”!

此现象其实反映一种由“过份亲密”无形中造成的“多情滥交(promiscuity)”,当然,这是由让个社交环境所营造与催化的心理现象。

“中央空调”的男子彷佛在潜意识中认为每一位女性都是生命早期对他百般接纳与交流的母亲与老师,他们可以迅速的跟那些有基本人际好感的女生表达亲密。当然,这种亲密之情也许只是友好的象征,一次信任的沟通,然而,由于这种相处模式多少与常态不同,所以常常造就他人的误会或不适。比较有人际敏感度的人可能会说:“那个男的不是处处调情,就是个中央空调!”,或者在一些社交观察以后表示:“那个男的在干嘛?以为他跟大家很熟吗!?怎么可以一来就(说/表现/做)这些事!”

问题在于,有些男士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就是“中央空调”,只认为自己做了“恰当”且“刚好”的人际互动,因为这些事是从小就养成的!所以有时候,他们也会因为“她怎会喜欢我?我没有这个意思!”而困扰。相对之下,那些比较有意识的“中央空调”,则会善用自己那种别人做不到的亲密技能,达到多情滥交的利益,社会或者会称他们做“情圣/渣男”,而在古代,他们则被称做“唐璜”。

若要给他们甚么建议,我会说他们需要一点人际情感的“凝滞”(stagnation),试着克制一直把眼目与身体投向外在的关系,却是先缓下,在一段时间内,不再关心与在意过去最想要建立人际关系,反过来跟自己建立亲密的关系,进行一种自我了解下的人际改变修练。

为免性别刻板印象,我想补充,在一般的文化里,女孩其实更常被鼓励“亲密”的相处模式。因此,她们长大以后,也许在团体中变成最活泼、最能跟别人谈心事交深情的一位,却往往因为这种无意识的言行方式,而被(往往是同性的)他人视作“骚”。而同样,比较有意识的女士当然也可以善用这种亲密技能,达到她的人际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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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失控的正向教养,让现实扭曲

在过去几个十年,由于许多家庭“生了就养”却又不懂如何“用心教养”小孩,便只好用打的骂的、限制、威胁、剥夺的方式来“驯养”,或是甚么都忽视随便的“放养”,造就了许多负向的成长问题。今天,社会越来越重视教养的方式,却为了一反过去,就来到极度正向、放任无拘、无限赞美、绝对肯定的另一端。虽然相对于前者,这种“过度正向”的家庭仍然是少数,但他们的小孩,即我们及身边的邻人,也确实因此而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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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家长而言,我会建议你们不要尽信市面很会行销但专业能力可能荒腔走板的“育儿专家”,任何一种看似吸引,但其实单边主义的教养方法,都一定带来反作用力的问题。因此,不要因为要求援,就忘记了自己作为父母的养育直觉,其实有时候,父母的直觉比所谓专家都要正确(这必须小心的说,因为不少临床个案的家庭故事是很惨痛的)。当然,有需要的父母可以找相关专业的人士,如谘商心理师作谘询。

而如果你是“过度正向”教养下的成年受苦者,如果你慢慢意识到一些性格或人际上的问题——通常是以“好像自己有点怪怪,跟别人不太一样?”的方式浮现——请不必羞于求助,因为即使是精神分析学派的始祖佛洛伊德,也是一位“过度正向”教养下受苦者,那些完全的母爱、家中宠儿、全家都听他的⋯⋯Fromm 直言佛洛伊德的人际关系,就常常是被自己的童年经历与性格搞得满城风雨[4]。换言之,失控的正向教养,只会让人与现实的关系扭曲,让自己无解地受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