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变装皇后飞利冰与飞帆,变装皇后作为一种表演艺术,是表演者展现自我的方式,也是观众逃逸现实的路径。带你了解变装皇后背后的故事。

变装皇后界的皇太后鲁保罗曾说 [注 1]:

我们生来赤裸,之后穿上的各种衣物,都是扮装。

We’re all born naked and the rest is drag.

鲁保罗 RuPaul

由鲁保罗主持的实境秀《鲁保罗变装皇后秀》(RuPaul's Drag Race)在 11 年间启发各地无数年轻人走上变装皇后(Drag Queen)之路:引人目光的假发与眼妆、极具戏剧张力的肢体动作、对嘴唱歌⋯⋯变装皇后是表演,也是他们对世界诚实的一种选择。

飞利冰与飞帆即是。

专访当天,飞利冰花衬衫外罩黑色西装外套,沈稳锐利的眼神让人难忘;飞帆如同康丁斯基的几何画作,缤纷而充满动感,两人带妆前来,也衬着各自的性格,常常是飞帆说,飞利冰静静地在一旁,边听边附和。

飞利冰是布农族人,变装皇后资历深,出道 11 年 [注 2]。因为从小就喜欢女装,高二时进入白雪综艺剧团,学习表演艺术。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作为变装皇后表演,是在 2009 年白雪综艺剧团的经典大剧《风月救风尘》,演的是一位青楼女子。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艺名其实不叫飞利冰:“是跟着演戏里面的人名,我之前叫雨嫣。”他说完哈哈大笑,感觉像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而现在,飞利冰以变装皇后为主业,定期在台北表演。

飞帆则是在 2016 年台湾现存最大的变装皇后派对《WERK》上出道,一开始会接触变装皇后,是因为艺术家前男友喜爱变装,介绍他看《鲁保罗变装皇后秀》,原本就喜欢参加派对的他,开始尝试以变装皇后的身份表演,作为一位性别倡议者,他也在工作之余,受邀到各地举办讲座。

但其实将变装皇后当成主业,有其困难。一是台湾能固定让变装皇后表演的地方不多,二是容易被客人或厂商剥削,一开始真的赚不到什么钱。所以当我们聊起工作时的快乐经验,飞利冰单刀直入:“就是拿到很多小费的时候。”最高纪录还曾一次拿到一万块小费,他满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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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把我打扮得很漂亮,然后一边称赞

两人之所以选择成为变装皇后,也是受母亲影响与支持,于是对成为自己喜爱的模样毫无犹豫。

飞利冰的母亲曾是驻唱歌手兼舞者,从小就给他很大的空间,化妆品、高跟鞋没禁止过,爸爸讨厌男孩没有男孩样,妈妈就偷偷买芭比娃娃给他,也帮他打扮得漂亮。

妈妈好像都是这样子?飞帆转头对飞利冰笑,说自己妈妈也是练民族舞蹈出身,小时候让他穿旗袍、甩彩带,一边拍照,满脸自豪“我怎么那么会生 ”、“我儿子怎么那么漂亮”。

兴许母亲的支持,让他们对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更加坚定,于是当学生时代遇到各种性别攻击:娘娘腔、娘炮、骚等等,飞利冰听了,就只是扬起下巴,拨了拨头发,佐以一句:“我就骚,怎样?”

而童年在外婆、妈妈这两个强大女性庇护下长大的飞帆,更加不以为意。外婆开计程车养活一家六口,妈妈又一手拉拔自己和姊姊长大,女性气质对他来说,一直是强而有力的感觉:“当他们说我‘娘’的时候,我知道他们想要骂我,但对我来说就是:噢,我跟我妈一样厉害,她是职业妇女,又能带大两个小孩。”

当阴性气质被污名化,他想,“娘”又为何不是一种力量,能够扛起一家人的生计,能够独自扶养孩子,而保有阴性气质,何尝不是件美好的事?

但变装皇后对两人的意义是什么?也许,是你们都停下来,认真听我想说什么,想做什么。而不只是,看我的扮装。

“我常觉得自己讲话时,大家都没有很专心在听。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是嬉皮笑脸,别人都觉得我在开玩笑。”飞帆大学念得是戏剧,做舞台设计,被教授质问怎么老在开玩笑。他摇头说没有,很认真的,为何沟通不能用好笑的方式呢。

成为变装皇后,如同声量可大可小的麦克风。当他化上充满戏剧效果的妆容、穿上假发与表演服,站在舞台上娱乐大家,人们会重视他的声音与专业:“我就不只是一个,素颜、有点娘娘的、会跟你嬉笑的男性。成为变装皇后,我觉得我还是自己,但是声量更大。”

“以前会觉得,变装皇后是一张面具”飞利冰接着说,很是诚挚地:“当你终于知道变装之于你的意义,它就是管道,把你真实的个性呈现给所有人看。”

当以变装皇后的身份站上舞台,他带着强烈的自我认同,是对部落的,也是对同志与变装皇后的。他知道,舞蹈时的自己很美、很有自信,而在台下的人看了,也要能获得勇气,肯认方方面面的自己。

妈妈粉对我说:要继续做自己

变装皇后作为一种表演艺术,是表演者展现自我的方式,也是观众逃逸现实的路径。

“在《鲁保罗的变装皇后秀》现场售票纪录,也就是 Drag Queen 粉丝里,最大的消费族群是女性。”两人也观察到,变装皇后表演场上,不仅女性观众居多,同时在现场也特别外放。

飞利冰记得在两年前曾经收到一些妈妈私讯,谢谢他勇敢做自己,要他继续坚持,激励更多没有自信的孩子:“后来有段时间来看我演出的客人都是妈妈,你可以看到妈妈们冲很前面,要跟你握手。”那画面很妙,他开心地说。

或许变装皇后,是另一种让女性能够反抗体制框架的利器,飞帆进一步提出:“我想可能是,变装皇后在一个不被社会看好的地方,大力地展现女性特质。但当一位妈妈走进夜店或女性做出开腿的动作,可能会被批评或抨击,变装皇后却能在台上做这些事。”

透过变装皇后大胆而奔放的表演,观众能够开始想像活在限制外的模样,于是,变装皇后不只是一种表演,也成为探索自我的可能,。

两人曾遇过一位中年男性粉丝。这位粉丝喜欢变装,但是家里的人并不知道,所以常常瞒着家人,到台北看表演、听相关讲座,甚至参加工作坊的变装皇后体验,飞帆回忆某次活动看见男子打扮完的样子:“当时还有专业摄影师帮他拍照留念,他的眼神散发光芒。他终于能够做自己隐藏已久的秘密,身边还会有人与他一起庆祝。”

长大后才发现,同志不代表永远幸福美满

飞利冰和飞帆的出柜之路没有太多挣扎,或许说,柜子之于他们根本不存在。

“反而是进到戏剧系,同学还问我‘你是同志吗?’我说你是瞎了吗?还要老娘在那边大费唇舌。”飞帆哈哈大笑,翻了个白眼。

那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怎么真正认识自己?我问他。

飞帆探索性向的过程,很魔幻。记得自己十岁时翻开的第一本 BL 漫画,是无意间从姊姊衣柜掉出来的。两个男人间的爱恋絮语与缠绵,十岁已经对性有概念,却不是很瞭解,什么是同志,只是想像,或许未来也能,谈像这样的恋爱。

“以前就会觉得每个同志都长得帅帅的、又有钱、都是霸道总裁,就非常言情。”长大后他才发现,原来不是每个同志,都能跟自己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可能会被攻击、被造谣,飞帆只能叹一声,浪漫的言情故事终究不是现实。

而飞利冰,在面对社会对同志的恶意,一直是知道怎么幽默反击。

“布农族是父系社会,相对保守、男性主义。”他印象深刻的是,曾经有教会布农族的人参与反同性恋的游行:“记得是在凯道上表演布农族的勇士歌,然后就说:‘我们原住民不行接受同性恋。’我一直很记恨这件事哈哈。”他打趣道。

于是在 2018 年的台北同志大游行,他与另一位原住民变装皇后跩姬宝贝身穿族服,戴着全妆与高跟鞋,站在台上表演母语歌曲,“后来族里的大舅看到这个画面,就说:‘妖女’ 哈哈哈哈哈哈”飞利冰说。

扮装是对自己诚实

“我们都很希望,变装皇后能变成被看见的职业,所以去接表演、拍电影《江湖无难事》 我希望不是个特约演员,而是特约变装皇后。”成为正式的名称,正视变装皇后是个职业,飞帆说。

在台湾,变装皇后最大的挑战,就是成本高,也很容易被其他表演艺术取代,有能够表演的舞台十分重要,以往同志大游行,是变装皇后能够好好展现自我的地方,但今年因为疫情,各国的同志大游行都宣布暂停或延期,所以飞帆预计在 6/28 石墙纪念日举办第一届线上同志游行《数骄Online 骄傲节》,让 LGBTQIA+ 都能有一起响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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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要多多来看我们的表演啦!”

准备拍照时,飞帆和飞利冰拿起镜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哪块掉色,哪块补上。我想起《鲁保罗变装皇后秀》中,坐在镜前化妆的参赛者。可以想像,表演前,他们凝视自己,从眼睛,到鼻子,到嘴唇,一一琢磨,赤裸得如同初生,又像是在迷宫中探索,最想认同的是什么身份,我爱着且自豪着的是什么模样的自己。

在扮装之前,你得先学会诚实。

当最脆弱的自己,你都已看过了,那么站在舞台上,就没有人能够将你击倒。

编辑后记

变装皇后的表演动作尺度大,却也因此常常遇到客人骚扰。

“当大家看到我们做一些比较情色意涵的动作时,客人会觉得‘我可以’对你怎样;或者有时候是反过来,变装皇后觉得‘我可以对观众怎么样’,但其实那还是有个界线。”飞帆说。

飞利冰工作的时候,常常遇到喝醉骚扰的客人,最近一次是上个月,一个中年异性恋男子直接摸上他的屁股。遇到这种事,他从不忍耐,直接反击:“我通常会让他很丢脸,直接问‘你要喝酒吗?’然后把酒洒在他头上。”

两人一边笑。世界不总是对你充满善意,用恶趣味反击,也是一种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