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今日是史上继母与继亲家庭最常见的年代,成为继母,不论我们从前是什么样的人,一旦结婚,我们就被无形的巫术变身,大家用完全不同的眼光看待我们。

文|温丝黛.马汀

我们是谁?我们来自何方?

过去,我们是真实存在的普通人,和其他每一个人一起在正常的时间线,住在大家都一样的世界。下一秒,我们嫁给有孩子的男人后,突然就变身, 成为和自己的认知完全不同的人。

我们成为继母后——即便我们不曾想过要用“继母”这个角色来定义自己, 即便我们先前抚养亲生孩子时是慈爱的母亲,就算新任老公的孩子已经成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仍不免化身成另一个人。如同灰姑娘被仙女教母的魔杖轻轻一点后变身,尽管今日是史上继母与继亲家庭最常见的年代,不论我们从前是什么样的人,一旦结婚,我们就被无形的巫术变身,大家用完全不同的眼光看待我们。

延伸阅读:我是有两个瑞典继子的妈妈:第一次发现,我也会对孩子产生忌妒的情绪

那女人只是我爸爸娶的人;
她太急着讨好、没心要做好、偏袒自己的孩子、不让我接近爸爸;
淘金女、冷酷无情、善妒、自私、缺乏母爱;

路人甲悄声告诉路人乙,“那个女的对他孩子很不好。”言下之意很清楚:如果她对那些孩子好,孩子自然也会立刻开心接纳她。如果有问题,问题出在她身上。

聪慧又有魅力的布兰达,有一个两岁、一个三岁的亲生子女,外加一个青春期继子。我请布兰达接受本书访谈时,她告诉我:

“噢,你不会想和我聊的,我是个邪恶继母,我这个人很糟糕。”

布兰达语带幽默,然而继子对她的看法与其他人八成带有的偏见,显然令布兰达感到痛苦和愤怒。她不愿意当那样的人,然而别人却那样认定。我发现布兰达之所以讲反话,为的是抗拒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看法。

在那个瞬间,我完全明白布兰达的心情,因为我也一样,我摇身一变,从好几个我认识的青少女心中的女中豪杰,成为某两个特定女孩偶尔的眼中钉。我的继女让我变身;她们的猜忌与厌恶,影响了我的身分认同。我知道她们讨厌我,其实是讨厌我的继母角色,不是真的讨厌我这个人,然而明白那点并没有让我舒服多少,况且她们似乎也没真的区分这两者。大部分的时候,她们怨恨我、责怪我——也不是讨厌继母,单纯就是看我不顺眼。我有时感到自己承受不了这种不白之冤。我和布兰达一样,时常想要澄清真相,觉得继女怎么可以这样,让我变成我不是的人,我才不是那样的邪恶继母。

我和成为继母的女性聊,即便她们是天底下最深知自己是谁的人,就算有着最幸福美满的婚姻,事业顶尖,孩子也是天底下最可爱的——换句话说,就算是最不可能内化他人批评与难听话的人,我发现人们对继母的负面看法,依旧很可能渗透、扭曲,甚至决定我们如何看待自己。

研究人员大量记录下成为继母是如何影响着女性的自尊,而且这影响并非朝好的方向走。我们碰上继亲家庭生活的难题时,例如:继子女不接纳我们,丈夫不支持我们,朋友或甚至是连治疗师都一样,外人太常无法理解我们碰上的事,种种问题让我们感到自己是失败者,内化继母就是残忍无情、不关心孩子、对孩子不理不睬的看法。不论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一旦嫁给有孩子的男人,我们一定会注意到,别人突然间总是把我们想得很坏,不再假设我们无辜、善良、仁慈、充满母爱,一切正好相反。

延伸阅读:“你又不属于这个家!”成为继父继母,如何与孩子相处?

如同许多女性告诉我,我们感到自己的行为,尤其是涉及继子女的事,突然间被拿着放大镜检视、受到猜疑,就连与孩子无关的事,我们也成为嫌疑犯:

现在每当我烦恼我先生孩子的管教问题,朋友就会说,“你有没有试过对他们好一点?”这种话很伤人,因为那是在暗示孩子会不乖,是因为我虐待他们。“人好”绝对无法解决问题。拜托,事情比那复杂太多了!

我的继子对我先生讲了难听话,拒绝在约定好的时间过来我们这边,但我先生那边的亲戚让我感到,他们认为孩子会这样,不是因为孩子的妈妈讲我们坏话,也不是因为我先生太宠孩子,而是因为我的缘故。

有一次,我婆婆说,“这孩子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我知道她的意思其实是“在你这个女人出现之前”。有时这种话真的让我很难过,我不想再尝试了。

我先生平日会气他女儿,私底下破口大骂,不停对我抱怨,讲那个孩子有多不听话、多么不懂得感恩。然而,要是他女儿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我只不过是翻了个白眼,我先生就会一副我捅了他孩子一刀的样子。

美国威克森林大学(Wake Forest University)的社会学家琳达.尼尔森博士(Linda Nielsen)指出,当人们对扮演某种角色的某个人做出评估时,他逃脱不了成见。“我们一般会提防与记住某一类的人就是如何如何的传言。”尼尔森解释,“不论是继母或卖二手车的人,我们通常会寻找蛛丝马迹,虚构事实,记住符合我们对那种人的认知的事。”


图片|来源

继母很常令人感觉是一种固定的人物设定,因为的确就是,随之而来的放大检视也是一样。心理学家安.C.琼斯(Anne C. Jones)博士比喻,继母的处境就像是“活在社会的放大镜之下”,不断被检视、不断被批判,压力很大,身心俱疲。继子女举出的“继母原罪”,包山包海的程度令人瞠目结舌。我听过成年的继子女怪继母不够努力、太过努力、太冷漠、太热情。我则听过和继母疏远的人士谈起继母时,总是讲同样的话,“我继母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只对我一个人不好。”或“每个人都喜欢她,但我晓得她的真面目。”我们得扪心自问,所有的女人一旦成为继母,就会“无缘无故”变成糟糕透顶的人,而且完完全全只针对继子女,这种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谁是那些当继母的人?

当然是真实存在的人。我们通常是处于棘手情境的女性,尽最大的努力,和痛恨我们的继子女相处。我们的另一半虽然没恶意,却经常小看我们碰上的问题,甚至扯我们的后腿。然而,我们也不只处于那样的情境,远远不只。

身为继母的意思是说,我们是人,但也是某种符号,同时活在令人无所适从的想像与真实之中。我们跟一般人一样上街买菜,但我们也是历史与神话里威力强大、令人害怕的象征性符号。在流言蜚语、电影、神话、集体的文化史中,继母一再以多种面貌出现——淘金女、杀人凶手、女巫、贱女人。在一八OO年代晚期,光是灰姑娘的故事,民俗学者就找到近三百五十种版本。法国、中国、印度、日本,世界各地不同的国家,全都有类似的故事。邪恶继母感觉就像是人类的乱伦禁忌,或是对蛇的恐惧,在文化上是共通的现象,到处都有,理所当然被厌恶。

如同邪恶继母的角色与继母制造的故事,继母史通常重复发生一样的事,一再重演,不断循环。

再婚的美国第一夫人贾姬(Jackie,译注:贾桂琳.甘乃迪[Jacqueline Lee Bouvier Kennedy Onassis])与继女克里斯蒂娜(Christina Onassis),为了争夺后夫希腊船王欧纳西斯(Ari Onassis)的宠爱、关注与财产,两个女人上演一场大战。克里斯蒂娜向记者谈起继母,留下一句名言,“我没有不喜欢她,只是瞧不起她。”

披头四成员保罗.麦卡尼(Paul McCartney)的第二任妻子海瑟.米尔斯(Heather Mills)与继女史黛拉(Stella McCartney)之间赤裸裸的敌意也一样。史黛拉曾公开表示不满父亲再婚,据说这桩再婚婚姻最后离异,也是这个女儿从中作梗。

延伸阅读:“你又不是我妈”要融入新家庭,继父继母该努力到什么程度?

邪恶继母的故事五花八门,每一个世代都有相关的故事。名人之子西恩.威尔希(Sean Wilsey)近日出版的回忆录《全能的荣耀》(Oh the Glory of It All),提到继母寡廉鲜耻,偏爱两个亲生的儿子,要什么给什么,花钱如流水,却逼继子(灰姑娘?)睡在没暖气的阁楼。迪士尼《白雪公主》(Snow White)中的邪恶皇后,穿着耀眼夺目的紧身黑色礼服,水蛇腰,红唇鲜艳,令人想起十七世纪法国剧作家拉辛(Racine)笔下的继母费德尔(Phèdre)——费德尔年纪比继子大、好色、喜爱勾引男人,引诱继子不成便痛下毒手。而费德尔的形象,又有如刚才提到的威尔希真实人生中的继母娣蒂(Dede),这个继母看着继子望着镜中站着的她,脸上带着魅惑的笑容,身上除了丝袜、吊带袜,几乎一丝不挂。

继母是每个年代都有的人,存在于事实与小说、神话与历史之间,让人分不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们的文化对于继母与继母如何对待孩子的成见,最昭然若揭、绘声绘影的例子,非艾德娜.芒布罗(Edna Mumbulo)的故事莫属。她的故事突显出我们是如何身处于幻想与事实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