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英文总统第二任期的内阁名单刚出炉,立即遭受妇权团体批评“倒退30年”。这个悬殊的性别比例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它是“用人唯才”的结果,抑或是反映女性就业的艰辛?而它所释放的讯息,又是什么?

蔡英文总统在她第二任期的就职演说中说道:“国家的光荣感,生死与共的共同体,这一段记忆,将会存在我们每一个人心中。团结的感觉,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今天现场,有许多各国使节代表,而且我相信,世界上一定有许多国家,也都在关心台湾。”

她所指的,虽是防疫,但也是任何一项台湾人共创的难忘经验,包含我们在追求性别平等道路上的一次次突破。

我不禁回想起一段与办公室同事的对话。那是在今年初,总统、副总统暨立法委员改选后没多久,全世界真的都在关心台湾——看我们再度选出一位女性总统,以及超过四成的女性立委。那时候的我,也曾体会“国家的光荣感”。

同事问我:“可以帮我查一下立委改选后的性别比例吗?女性立委比例应该比上一届高吧?”我点点头,连忙在网路上搜寻数字。“顺便也给我一份内阁性别比例好了!”他又说。我抬头望着他,小小声地说:“应该很低”,便又回去找数据。我把两份数据给了他,他看了一下,收起立委那份,把内阁那份还给我,说了声“谢谢”。

几个月后,那份被退回的数据终于有机会被全面翻新。结果出炉,却是一份男女比例更为悬殊的“男海”名单——女性阁员比例仅有 4.76%。这份名单立即受到妇权团体的挞伐,却也引起网路上许多人以“用人唯才,无关性别”为由,大力声援。

面对这份吵得沸沸扬扬的内阁名单,我们到底应该如何看待?内阁性别比例悬殊与性别平等到底何干?或许可以顺着以下脉络来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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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人唯才”是社会共识,但“才能”往往沦为合理化性别失衡的说词

首先,或许可以先谈谈大家的共识。

支持新内阁名单者,无非是肯定这些人的能力,强调的是“用人唯才,无关性别,这份名单只是恰好几乎都是男性”,他们看的,是名单上的人;而不支持者,也完全不否认能力的必要性,他们只是认为,这份名单可以更具性别意识,更反映社会组成,更正视政府作为人民表率的职责,他们看的,更是名单以外的人。尽管聚焦的方向不同,“用人唯才”其实是双方的交集。

也就是说,对名单提出质疑与抗议者,无意否定名单上某个人的才能,而是对整体呈现的性别悬殊比例感到不满。他们在意的,是这份名单呈现的情况——当前政府的金字塔顶端仍由男性占多数,而这些人并非经由人民直选,是执政高层筛选后的结果,是人为的。他们拒绝的,是用一句简单的“用人唯才”,否定女性的才能、忽视女性面临的困境。

我们无从得知女性在名单中消失,是一开始便不在,还是在遴选过程中遭剔除,但能力绝非女性所缺乏的,否则公务人员的性别比不会是近乎 1:1,女性立委的比例不会超过四成、女性直辖市及县市长,以及女性市议员的比例不会都超过三成。否则,连任的蔡总统,不会得到有史以来的最高票。

如同妇女新知基金会指出:“拔擢人才时,‘性别’与‘能力’的论战,往往是用来合理化性别失衡时的遮羞布。”有才与否,不该是争论的主轴,一味强调名单上由男性霸占只是“恰好”,更是严重忽略了能力以外的事,包含机会、经验与社会期待。

悬殊的性别参政比例背后,是女性就业的艰辛

如果能力并非症结,那我们应该如何看待女性在名单上消失?或许,我们可以透过几个数字来思考。

首先,是劳动参与率。2018 年,未婚男性的劳参率为 68.51%,略高于女性的 63.56%。然而,在有配偶或同居者的劳参率中,男性为 68.28%,女性则为 49.27%,两者差距高达 19.01%。

其次,是结婚离职率。2016 年,15 至 64 岁的女性结婚离职率为 29.92%,其中仅有约半数女性复职,且平均复职间隔为 6 年 1 个月。

第三,是生育离职率。2016 年,曾因生育第一胎而离职的者有 79.4 万人,离职率为 24.99%;曾因生育而离职者有 90.9 万人,复职率仅为 55.57%,且平均复职间隔为 5 年 5 个月。

第四,是就职意愿。2016 年 5 月,在 15 至 64 岁的女性中,除了未婚者外,“做家事”是她们无就业意愿的主因,包含 52.96% 的有配偶或同居者、 30.16% 的离婚或分居者及 41.32% 的丧偶者。此外,有配偶或同居者,且有未满 6 岁子女的女性中,有 85.25% 的人表示因为“需照顾子女”而无就业意愿;但对有配偶或同居者的男性而言,因同样理由而无就业意愿者仅 0.29%。

第五,是育婴留职停薪津贴的申请比例。自 2009 年实施的育婴留职停薪津贴,至 2018 年底,女性申请者占总数的 83.34%,男性则只占 16.66%。

这些数字告诉我们,婚育是影响女性就业的原因之一,而其影响力是非常巨大的。当女性在升迁名单上消失,有可能是因为她真的在职场上消失了;当女性被认为经验不足,有可能是因为她有 5 至 6 年的经验,是填在履历表的“照顾孩子”那栏;当女性被以“她说过没意愿”而遭删除于重要职位上,有可能是因为另一伴的就业意愿,比她的更重要。

内阁性别比例的数字只是表象,更重要的,是数字背后的失衡原因,我们看见了没?


520 行政院长苏贞昌主持行政院院会。图片|行政院

迈向更好的国家,政府应该扛起形塑性平风气的责任

这份性别失衡的阁员名单,是一个社会现象的缩影,也是一个社会现实的扭曲——它呈现的,是男性占多数的领导阶层;它扭曲的,是社会中真正的男女比例。当政府作为人民的表率,作为社会改革的推手,内阁成员便具有示范性的作用。他们是典范,是楷模,无论作为个体或集体,他们是担负教育意义、形塑社会风气的少数。

所以,政府应该更为严谨地看待内阁组成所释放的性别资讯,以及对性别意识能产生的后续影响。

比方说,以家庭为由请辞的文化部长郑丽君,她所释放的讯息可以被解读为个人的选择,也可以是“女性担任家庭照顾者”的结构性处境。与其让结构性歧视的问题被放大,若是政府愿意,也敢于提供更好的支持网络,让一个有能力的女性,也可以找到方法去支持家庭,是不是能传递更为正面的讯息?

同理,当内阁进行全面改组,政府可以做的,是透过提高女性阁员的比例,带头营造一个性别平等的风气,让女性参政“不再难得”,女性阁员并非“万中选一”,去破除“女性-家庭”的歧视性性别连结,传达政府积极确保女性能放心上班的讯息。女性的能力,无庸置疑,而我们谈到的机会、经验与意愿,更是需要女性进入决策高层,去扭转社会的观念、改变不友善的制度、实现女性的期盼。

蔡总统说:“一个更好的国家,政府必须要担起更多的责任”,而一份看得到推动性别平等决心与诚意的名单,便是这样的责任。唯有如此,郑部长的离开,才可以真的是一个自主的选择,不会觉得是女性的可惜,并且,对男性阁员来说,也很自然、平常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