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的失败，不代表从此之后就会重蹈覆辙。遇人不淑，出了点差错也不用太沮丧，将来总会碰上好事。
四月一如既往，从早到晚阴雨纷纷，为了一洗颓气，我去菜巿场买了大包小包的食材，打算煲一锅竹蔗茅根红萝卜马蹄（荸荠）水降火气。利亚刚好来家里蹭饭，说要帮忙，那就让她削马蹄吧。
深紫红色、顶芽较短的“铜皮马蹄”，清爽鲜甜、饱满多汁、皮薄肉嫩，但可遇不可求。这次买到的是“铁皮马蹄”，色泽紫黑、顶芽较长，皮厚、肉粗、多渣、味淡，但也只好将就。利亚削皮削得极差，一斤马蹄被她削去大半，能幸存下来、泡在清水里减慢氧化的所剩无几。她反而怪罪于我，说是挑选者的问题，外部完好，内里发黄、烂掉的实在为数不少。
达达的马蹄，十有八九是美丽的错误。不是归人，全是过客。认清这个真理以后，就不会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剧情发展失落了。往后十年看到草绳，只会想起曾经被蛇咬的那刻，怪不得我动不动就犬儒得借题发挥。
利亚说她有一个女生朋友不吃鸡蛋，而且连碰一碰鸡蛋，全身也会起荨麻疹，全因小时候帮母亲把刚买来的鸡蛋放进冰箱时，冷不防发现手上握着的鸡蛋爬满虫子，她当场尖叫一声，鸡蛋摔破，整个人昏倒在地癫痫发作。人生从此和蛋糕、蛋挞、鸡蛋仔、炖蛋、茶叶蛋等任何含蛋的料理绝缘。
“一次不幸，心里就永远放不下？这有甚么大不了的，我要是她妈，天天硬喂她几口蛋，甚么风浪不是咬咬牙就过去了？却矫情半辈子，因为一只坏蛋就患忧郁症吗？往后买鸡蛋仔细挑不就好了？坏了丢掉不就好了？”利亚手起刀落，一边砍蔗一边说。
“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我大概永远都挑不好。”是股票、鞋子和生日礼物吗，利亚明知故问。“是马蹄、男朋友和酪梨。”
挑选酪梨是困难的。即便按压果肉、检视表皮和蒂头颜色，但出错率还是相当高。利亚曾在鲜果店订了昂贵的水果拼盘请同事吃，众人客气感谢之际，总有那么一个嫉妒心重的人说点笑里藏刀的风凉话。苹果、柳丁、白葡萄、草莓、凤梨、奇异果等该有都有，偏偏店家自作主张加了半块酪梨凑数。酪梨易氧化，躺在华丽的水果盘里，像只褐色卤蛋，更像乱入上流酒会的流浪汉。好端端一盘缤纷水果，被有心人大造文章，利亚不知道该替酪梨还是长舌妇难过。
心术不正的，爱把成就感建立在别人的失败之上；心态正向者，成就感来自披荆斩棘的任务达成；真正的强人，把失败当作自我成长。利亚要是卯足劲做了几道有模有样的小菜，一定会仔细拍下来，用滤镜美图再上传到社交平台，她爱逞强，男人们也爱她的万能，用不着照料费心。
蚊子女友多，一向饭来张口，偶尔做几道黑暗料理，也能轻易获得满堂喝采。疫情期间，他凑热闹搞烘焙，踊跃挤进电饭煲焗蛋糕的大型翻车现场。食谱简单，成品崩坏，他兴高采烈拍下这些歪七扭八的失败品——像奶昔、像窝窝头，总之和预想中松软回弹的蛋糕差十万八千里。
娱乐大众，是当今最重要的生存技能。蚊子不介意我们放肆取笑他的失败，也让我们见证他的突飞猛进。在女生面前，他不在乎当不当人生胜利组，示弱才是四两拨千斤的大招。我见犹怜的厨艺，给了有心人亲自送蛋糕上门、拯救孤苦宅男的理由。蚊子瞧不起“草莓族”的脆弱，也不要刺人的榴槤壳，他立志当深藏不露的酪梨——在对的时候遇上了，他的爱柔软又有益身心，但总是氧化神速。他厚厚的情史，也因而成为延绵几十公里、给人免费围观的大型翻车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