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美国选民自认支持女性总统,却不觉得所处的社会也准备好了。然而,这个社会真的还没准备好吗?“女性胜选率低”到底是天性使然,抑或是人为的假象?我们有办法改变它吗?

2020 年美国总统大选开跑,面对共和党势将由现任总统川普(Donald Trump)出马争取连任,民主党也积极寻求重新执政的机会。然而,随着联邦参议员华伦(Elizabeth Warren)的退出,这场选仗又将走回只剩下男性的老路。

这究竟是自然发生的“事实”、人为形成的政治“现象”,抑或是基于臆测形塑出的“假象”,值得我们深思。

政治绝非“无关性别”,在“事实”与“现象”之间,我们该如何面对?

点开关于这场美国总统大选的新闻,常会看到诸如“不是什么事都要扯到性别”、“华伦的支持者又再打性别牌了”、“愤怒的女性选民不过是一种虚张声势罢了”的留言,对许多美国网友而言,他们打从心底认为“性别”不过是用来打赢选战的工具,在这个平等美好的年代,我们投给谁,无关性别。

不过,到底是否真的“无关性别”,空口无凭,因此,我们试图透过数字厘清。

《纽约时报》的一篇社论谈及一个有趣的现象——许多美国人声称自己已准备好选出一位女性总统,但他们却不确定其他人是否也一样。文章援引了许多民调数字佐证,例如女权团体 Lean In 在 2019 年 9 月所做的民调显示,当有 53% 的受访者自认“极度”或“非常”准备好选出女性总统时,仅有 16% 的受访者认为其他人也是如此;市场研究公司 Ipsos 与媒体 The Daily Beast 的调查也指出,当有 74% 的中立及民主党选民对选出女性总统感到自在时,仅有 33% 的受访者认为其他人也会有相同感受;Ipsos 与媒体 USA Today 的另一项调查也发现,在民主党初选投票者中,有高达 90% 的受访者对选出女性总统感到自在,却仅有 44% 的人认为其他人也会如此认为。

这些数字所说的,不只是“过半数的选民自认支持女性总统,倾向民主党的选民尤然”的事实,更重要的是“多数美国选民即便支持女性总统,却不信任身边的其他人也准备好这么做”的现象。即便我们很难一口咬定“事实”与“现象”之间为何存在落差,但可以确定的是,政治绝非无关性别;即便“事实”鼓舞人心,这个与性别息息相关的“现象”是如何产生、又会带来什么影响,都不容轻易忽略。


图片|达志影像提供(AP)

“女性胜选率低”不是天性,而是假象

事实上,“不相信其他人会支持选出女性总统”,是许多支持女性参政者的盲点,因为抱持这样观点的人,往往会面临改变投票行为的考验,一不小心便在不知不觉中助长“女性胜选率低”的迷思,成为阻碍女性参政的帮凶。

在谈“女性胜选率低”之前,首先要先厘清“胜选率”的概念。所谓“胜选率”(electability),指的是这个人“能不能赢得最后胜利”。在两党制的美国,总统选举是由两党分别透过各州初选,推举出党的候选人,再一较高下。因此,在野党的党内初选竞争通常十分激烈,许多选民在初选阶段,不只将众多参选人互相比较,更会将这些参选人与执政党的候选人相比。以这次美国总统大选而言,民主党内不只要选一位能代表党的人,更要选一位能代表党赢的人。

美国民调公司Avalanche Strategies以今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为例,在几乎底定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为现任的川普总统之前提下,聚焦民主党/倾向支持民主党的选民进行抽样调查,结果显示,“胜选率”确实深深影响受访者的投票信念与行为,高达97%的受访者认为,击败川普总统是“极度”或“非常”重要的。换句话说,“胜选率高”是多数人对民主党候选人的共识。

在此前提下,受访者被问及“假使今天就是初选,你会支持谁代表民主党与川普对决?”此时,前副总统拜登(Joe Biden)获得 29% 受访者的支持,位居第一。接着,每位受访者被赋予一项“魔力”,保证他们支持的对象必能击败川普,并被问到“假使再让你选一次,你会支持谁代表民主党?”华伦的得票率超越拜登,成为首选。这个变化虽然不能直接告诉我们,华伦的“后来居上”与他的性别有关,但可以肯定的是“胜选率”与参选人身上的某些特质有关,而华伦身上确实有个缠住他、降低他“胜选率”的拖油瓶。

为了找出这拖油瓶到底是什么,Avalanche Strategies 又进一步问了受访者“如果你再获得一项‘魔力’,可以改变一件事,让第二次选的这位候选人更具赢面,你会改变什么?”在年纪、种族、意识形态、性倾向与性别等变数中,有 19% 的受访者选择改变候选人的“女性”身份。


图片|达志影像提供(AP)

换句话说,最多人认为“如果今天华伦不是女性,他比较可能会赢”。

有趣的是,受访者会想改变华伦的性别,不是因为他们不支持女性参政,而是不相信其他人已准备好了,而这也恰好呼应前头我们提到“不相信其他人会支持选出女性总统”的现象。当选民不觉得所处的社会准备好选出一位女总统,也就顺理成章认为多数人不会把票投给女性参选人,这时候,他们不再觉得“别人不投给女性与我何干?”而是开始思索,与其这票投给华伦成为“废票”,不如直接投给“比较可能获得大家支持”的男性参选人,至少他还有机会赢过另一位男人——川普总统,而当这个想法转换成投票行为时,确实投给华伦的选民就少了,也恰巧实现“女性候选人胜选率低”的结论。

《纽约时报》一篇名为“女士们,也许下次吧!”(Maybe Next Time, Ladies)的社论便写道,许多研究指出,女性参选人的胜选率较低被视为是一种“天性”,但“天性”应该是“与生俱来”,像美国社会出现的这种,立基于对他人的臆测,并经由自我质疑、说服而改变投票行为的结果,应该称为“假象”。

破除女性参政的不公不义,需要的是相信的勇气

很多时候,并不是哪位女性候选人不够好,而是我们不够相信我们的选择足以改变世界;我们允许自己对选举结果的恐惧吞噬了民主的魔力,却忘了,民主才是选举最基本的道理。

当我们挟着偏见推论,是不可能看清真相的。在 Avalanche Strategies 的民调中,许多受访者诚实地说出对“性别”的看法,他们说“我会投给女性参选人,但是我不觉得男性会把票投给她,或给任何女性”、“我虽然肯定女性参选人,但是她必须改变‘女性’的身分,因为比起男性的谎言,女性说出的真相更让美国无法接受”、“我虽然支持女性参选人,但是我不确定女性能击败川普”。这些泄气与悲观,不只出于男性,也出于女性,我们避重就轻地用“但是”将责任推卸给他人,却不愿意坦承是我们的懦弱与逃避,滋养阻碍女性参政的那片荆棘,事实是,我们手上的这一票,从来不属于别人。

要打破“男性”与“胜选”的连结,并不容易。想想华伦,从教授、国会议员,到总统参选人,这一路上,作为一位女性政治人物,他要花多少心力证明自己?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克服歧视?他始终相信他的支持者也会无所畏惧,但最后,他的退出,却不是因为他不够格,而是作为选民的我们退缩了。

民主是人民作主,而作主需要的,便是相信的勇气——相信你选的人有资格为民服务,相信自己有资格选出最好的人,也相信这个社会的人会做出对的决定,因为选出最好的人,是我们的义务与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