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魏海敏,她饰演过的角色穿越古今,女性的可爱可恨因而有了故事。她让我们开始能想像,一个伟大演员可以有的模样。

谁比魏海敏更有资格,来饰演魏海敏这个演员?

她是京剧艺术家,梅葆玖先生的弟子 [注 1],国光剧团的头牌青衣。她是百年前流连百花亭,盼不得唐明皇,独自饮酒消愁的杨贵妃;亦是希腊悲剧中为爱私奔、因恨弑亲,刀剑之下皆因有情的米蒂亚。

魏海敏饰演过的角色穿越古今,每个时代的女性面貌有了故事,她们的哀愁、可爱与可恨有了脉络。而今,她将在 2020 TIFA 《千年舞台,我却没怎么活过》上,饰演魏海敏——看一个演员如何诞生,魏海敏又是为什么,成为了魏海敏。

11 岁便进入剧校,学习传统梅派,也不断尝试创新京剧,至今 50 余年,她的人生已与戏剧密不可分。在我面前的魏海敏老师,举手投足都像是戏,也许正印证了她的这句话:“取之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这就是艺术表演。”

女人的一生,也能有野心与欲望

我曾想像着,一个演员,该如何在历史洪流中,精准地捕捉女性样态?魏海敏老师饶有意思地说,即便戏剧里呈现的只是一小段故事,你要诠释的,是一个女人的一生。

就拿经典的《贵妃醉酒》来说,这个人物一生有多少事?又为何独独这件事变成戏?唐明皇约了杨贵妃在百花亭相见,最后却作罢,贵妃醉酒,呈现的便是那之后的寂寞与哀愁——女人的喜怒哀乐全都不由自己,但是又无法在宫女太监面前失态。

“杨贵妃心里难受,但是在旁人面前又要装镇定。就是说她喝酒的时候,拿起酒杯来,还要看那些太监:你们有没有看我?不要看我喔。”老师两只手抬起,手里像捧着酒杯,演起一小段——仰头一饮后,眼睛朝旁一瞪,接着再饮、又再饮。

那信手捻来,模仿贵妃醉酒后的神态,我在写这篇专访时,仍历历在目。

“我们说戏曲的这些动作啊,情绪啊,都是从生活当中提炼出来,不是凭空杜撰。”

她说,在传统梅派表演里,更多时候在描绘女性的美,却很少着墨她们的欲望,但是在 1986 年,她有机会接下实验性的创新京剧《欲望城国》,这出剧改编自莎士比亚悲剧《马克白》,从表演形式、音乐素材到角色琢磨,挑战是方方面面的,当然,也包括如何去述说一个女人的欲望、女人的野心:“这与传统戏里的那种美,或者说刻意把美的东西形象化是完全不一样的。”

1993 年接下《楼兰女》米蒂亚更是魏海敏的一大突破。不仅是因为希腊悲剧的表演手法有别于传统京剧,她笑说,起初她总觉得这个敢爱敢恨的女主角离自己太遥远,不敢答应演出,是到后来才有勇气去接受改变。

“米蒂亚为了爱人抛弃家人,甚至杀了自己的哥哥,最后却被爱人背叛。楼兰女等于是将她的理想与爱恋、对生命的盼望都放在这个爱人身上。”

她的语调上扬,彷佛剧里的米蒂亚:“最后她害死自己的孩子,报复丈夫,她要让他知道:你现在承受的痛苦,就是我被背叛的痛苦,你不要说你不知道,不要说你没有感觉。”

魏海敏说自己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揣摩,才得以理解她的情绪。我们除了看见米蒂亚的恶,但也看见悲剧背后,一个女人有她的期盼,有她的苦痛与挣扎。于是女性故事,开始有更立体的形象。

一个创新的改变,必定始于冲突

1980 年代《欲望城国》的出现,之于魏海敏是演员挑战之一,也是传统京剧改变的转捩点,戏剧评价两极,有人看见他们冲撞出的裂痕,冒出绿芽,预见京剧的未来,但之于传统京剧观众,这就像个离经叛道的青少年,因而遭受各种批评。

但 1980 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

魏海敏生于台湾、长于台湾,她说社会环境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社会在开发中,演员也在开发中,台湾经济开始起飞,我们都在往上,而且是人人都在往上。”她回想,当时整个社会不断传达的价值,就是“你要改变”,不改变、墨守成规、抱守残缺,市场就会越来越小。

在批评声浪中,她渐渐发现:“如果你做一件事情,变得理所当然,它就没有力量了。改变要在正反争论时来做,就像《欲望城国》。如果那时候不做,现在也不可能会有更加自由的创作氛围,容许我们创新。”

她肯定的说:“当时不做,就没有今天的我。”

也因此,魏海敏得以游走在传统与创新之间,尝试多元表演手法,甚至连此次《千年舞台,我却没怎么活过》,亦是以“纪录剧场”的形式呈现,在《千年舞台》里,演员魏海敏就像一本书,被剖析成多个篇章,找到过去种种,如何影响并造就现在这个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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