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知名作家新井一二三曾多次访台,除了在台海危机时机远赴前线马祖,还深受《海角七号》感动到屏东旅游。

文|新井一二三

三十五年后交的作业

我第一次去台湾是 1984 年夏天。戒严令下,感觉黑薰薰的台北,不像繁华的东京,也不像热闹的香港,更不像庄严的北京。台北到底是怎么来的?我当时还是个大学生,一时找不到答案,只好把这道高难度课题藏在看不见的抽屉里,心中告诉自己:以后再说。

现在我能说:当年台北,硬体上还是早已灭亡的大日本帝国遗留在亚洲一角的孤儿;软体上却是流亡的中华民国似爱非爱的继子。可是,收集到这些词汇之前,我还是要做很多年功课的。

我开始认识台湾是 1996 年。那年我访问了两次台湾。第一次是二月中,为日本杂志的台湾专题去采访一个星期,见到了社会各界的不少人士。解严后已过了几年,1990 年代的台湾好比处于青春期,正在超级流行电台的叩应节目和“颠覆”一词;竟有受访者临时骑机车载我去公寓里的播音室当嘉宾,叫我体会到“颠覆”是什么感觉。

总之,整个社会在沸腾、兴奋,充满着乐观的热气。两个月后,台湾举行第一次的总统直选;我又飞进台北,这次还由松山机场搭上了没有其他旅客的小型飞机,去了台海危机中导弹射来的前线马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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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台湾之行让我认识到一些当地媒体界的朋友,同一年就开始为台湾报刊写文章了。后来,我跟台湾的缘分从未断过,一直在台湾媒体上写专栏结集出书。

记得 2000 年代的台湾社会,眼看就变得越来越干净,不仅在环境卫生方面,而且在文化思想方面亦如此。在宜兰等地,开始看到早期文创的成果。我忘不了在宜兰火车站外面,牵着孩子的手等候之际,有个年轻人带把小提琴走上来,一句不说,专门为我们拉了一首宫崎骏动画片《天空之城》的主题曲《伴随着你》。那是多么美丽的记忆!

2008 年的电影《海角七号》,对我的台湾观来说,是莫大的转折点。比谁都“台湾之子”的魏德圣导演拍摄的经典级台片,叫我每看一次就哭一次。好比收到了往南岛文化圈的邀请信一般,我忍不住就搭上了南下的高铁列车。当那趟恒春半岛之旅结束时,我已深深刻刻体会到:台湾不是谁的孤儿、谁的继子;台湾历来就是台湾人的台湾。


图片|《海角七号》剧照

在日本,传播媒体对台湾的报导迟迟不变。早就民主化了,但是台湾的头号景点仍不是故宫博物院就是中正纪念堂。至于在戒严令下台湾人曾经历的苦难以及在民主制度下尝到的希望与失望,很少被报导。

2011 年的东日本大地震后,台湾捐来的大数目支援金叫日本人重新认识台湾。到宝岛旅行的日本人越来越多,不仅是乌龙茶和凤梨酥,而且卤肉饭和珍珠奶茶也风靡东洋。尽管如此,全体日本人对台湾的知识还是少得可怜,尤其跟台湾人对日本的丰富知识相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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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期都想有朝一日要用日语写以台湾为主题的一本书,为的是让日本人多一点、深一点认识美丽岛台湾。只是,不瞒你说,写台湾还是难度非常高的,主要因为在这岛屿上住着具有不同背景的很多族群。到底该由谁的角度去看历史、解释现状,才算公平、有代表性呢?何况,虽然关注台湾三十五年之久,我始终没有在台湾居住生活的经验。自己对台湾社会的理解到底多精准,我不敢说有足够的信心。


图片|来源

应日本筑摩书店之邀,撰写本书日文原版的过程中,我看了不少书,也上网查了资料,还坐台铁列车环岛一番。可是,在我脑海里不时浮现的一个又一个台湾朋友们之面孔,才是支撑我书写下去的指南针。反映着移民和外来政权来来去去的复杂历史,似乎每一个台湾人心中都有欲说还休的真实人生故事。我亲耳听过一些,也看着他们/她们的表情猜测、想像过更多。于是讲述台湾的书,自然就成为一层又一层的故事重叠的千层蛋糕。

出乎预料之外,日文原版刚出来不久,老交情大田出版提案出台湾华文版。自己用日语写的书,请专家翻译成华文问世的经验,对我来说是第一次。本来是针对日本读者而写下的一章又一章物语,由书中的主人翁( =台湾人)看来会产生什么样的读后感,目前我还不得而知。可这毕竟是我根据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而写出来要提交的一份作业,虽然从最初算起推迟了三十五年,还是衷心希望能够得到一张及格的成绩单。当下唯独垂首静候南风吹来的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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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 11 月写于东京国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