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女星做牛做马,把她捧红,即使待遇不佳仍然不离不弃⋯⋯。但看破了女星的人品的她,抱着领悟扬长而去。

文|王欣

被学姐带去见子君的时候,子君正在化妆,眼皮也不太抬,问:“怎么称呼妳?”她怯怯地说:“子君姐好,我叫陈祥梅,我妈叫我香妹,您也可以这么叫我。”

子君这才扭脸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看起来确实不臭。”学姐打圆场,说:“她怎么会臭?她们家开旅馆的。可干净的!”

是,她此后能迅速得到子君的认可,全是因为母亲的教养——母亲年轻时在桂林宾馆当接待员,接待过无数贵宾。她把从宾馆学到的那一套标准,一丝不苟地带回了阳朔。别家旅馆都用浮夸的被套、床单,母亲用纯白的织品,并坚持每天浆洗;母亲像个尽责的女主人,她家的早餐有咖啡、牛奶,客房有欢迎水果,柜台有双语服务,客人来住过一次以上便记得住名字,所以很多外国背包客来阳朔住过她家以后,回去都会极力推荐。

也是母亲坚持要她考大学、学商务英语的,母亲告诉她:“心细也是本事。妳只要能察觉一个人最微小的习惯、照顾到他最私密的需要,并让他感觉到他对妳而言是重要的,妳对于这个人来说,就是有价值的。”

母亲这样的女人啊,总是用她们有限的见识和无限的精力,隐忍、坚强地维持一个家,并把子女塑造出她们并不具备的模样。而在许多这样的家庭里,如果父亲还能稍微尽到做父亲的责任,那简直可以说是圆满幸福了。

开工前,她问学姐:“助理需要做什么?”学姐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回答她:“助理就是当明星的保姆,但香妹,妳不要习惯只是当保姆。”

她大概用了两周,就掌握了子君的生活规律——从她喜欢的水温到她的经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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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了解做得更好:子君咳嗽了几声,隔天她递给子君的保温杯里便泡上了罗汉果;子君喜欢吃水果,她会耐心地把每一种水果处理干净、去皮去核、切成大小合适的块状,子君上完妆吃,也不会弄脏唇膏;她的背包里随时放着 OK 绷、卫生棉、消毒水、一次性马桶垫纸,乃至保险套,她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把私密用品大剌剌地掏出来递给子君,而是算好了时间或场合,悄悄放在子君的饭店房间里,第二天帮她收拾时,再静静地补充或收走,一切都是心照不宣。

她把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心细用到了极致,跟着子君在剧组拍了两个月的戏,她大致摸清了剧组的权力体系和社交规则:子君从来不是剧组的核心人物,这一点,从灯光师帮她打光的用心程度,以及监制帮她安排的候场频率与时长,即可知一二。

子君偶尔也想做点人情,打发她去买几箱凉茶或矿泉水发给工作人员们。不像其他助理把饮料生硬地往别人面前一丢:“××姐请你喝东西。”她会拿一支麦克笔,一一问过每个人的名字,帮人家把名字写在瓶身上。一来可以正式认识,二来片场人多,又都是一样的饮料,帮人把名字写在上面就不会搞混。

子君接的也不是大戏,多是资金很紧的剧组,没有负责茶水的工作人员。她跟剧组混熟后,趁子君候场时,会自发性地担起发茶水的工作,帮现场的工作人员发茶水。一来二去,从导演到场记,人人都说香妹不错。子君想溜出剧组参加商业活动,她去跟监制说,基本上都可以准假。

真正令子君对她刮目相看的,是一篇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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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接的是古装戏,某次剧组开放探班,那天的戏是子君在山中戏水,实景拍摄。四月一场春寒,早上又下了点雨,气温陡然下降。可是记者们全来了,机位也架好了,不拍不行。子君穿着轻薄的纱衣,颤抖着走进池塘,还要表现得无比欢快,拍了好几颗镜导演都不满意,子君在池塘里铁青着脸,当着记者们的面完全无法发作,只得一遍一遍配合。最气的是,记者们实际上是为了当红男主角来的,结果到了现场才知道当天没有安排男主角的戏,记者们立即兴味索然,拍摄结束后愿意留下来采访子君的寥寥无几。

有个网媒记者以为她是子君的宣传,塞给她一张名片,问:“你们有通稿吧?寄我信箱。我有别的事,今天就不采访了。”

子君坐车回酒店的路上止不住地骂声连连:“他们就是故意的!我在那冰水里泡得都要血崩了!我明天不拍了,我要去医院体检,出了问题我要告他们!”

她悄声问:“子君姐,刚才有个媒体要通稿,我们有吗?”子君大骂:“通什么通?还嫌我不够丢脸吗?”

回到房间,伺候子君睡下,她决定写一则通稿。虽然子君气急败坏,但拍摄时她看起来还是很敬业的。她想了想,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当明星有多苦?×××被吊打,姚子君泡冰水连拍六小时导致妇科病》,发到记者邮箱。这个标题集合了猎奇、八卦、祕辛,还捆绑了同剧当红男一号,即使放到现在看,亦堪称完美。那网站记者连一个字都没改,直接推到了隔天频道头条,迅速就在网路爆红,各家都市报也纷纷登载。

子君确实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夜之间能成为各大门户网站的焦点,访谈节目的邀约电话也纷至遝来,这个些许虚构的故事成为她至今还在用的哏,一接受采访就苦大仇深地说:“当演员真的满苦的,还记得我有一年冬天拍一场戏,冰水里一泡就是好几个小时,导演说可以了,我自己觉得还能更好,又让他继续拍。等我被捞起来,下半身都失去知觉了,落下一身病。回北京看中医、做物理治疗,现在还没完全好。但片子一播,那场戏效果特别好,又觉得很值得⋯⋯”

那是子君第一次给她好脸色,子君从身后抱住她,娇俏地说:“香妹,跟着我好好做,前途无量。”

做得再好,也改变不了姚子君的吝啬。

到后来她既是助理又是企宣,姚子君始终只付给她每个月两万块,五年没变过。她原本和另外两个艺人的助理合租一间房,住到后来别人都陆续转成企宣、执行经纪,搬出去单独住了,她只得跟一任一任新来的北漂助理们继续合租。

到了年底,企宣们聚在一起,晒年终奖品。这个说老板发了六位数红包,那个说老板不但发了红包,还奖励一家三口去杜拜旅游。大家问她,“子君给妳发了什么?”她指了指墙角六个名牌纸袋。大家说:“发名牌包也行啊!”她苦笑,说:“什么啊!里面是子君代言的牙膏,整整六大袋,还有一个三千八百元的红包,这些就是我今年的年终。牙膏我死都用不完,带过来跟大家分一分的。”众人面面相觑,说:“妳不是在开玩笑?”她说:“真的没在开玩笑,就是这么惨。”

每次一提加薪,子君就拿这话来堵住她的嘴:“香妹,妳格局要大一些。妳现在这么年轻,赚取经验是最重要的,有了经验,钱之后可以慢慢赚。”

她不知道自己的格局还要多大。子君出席一些高档次的商业活动,没有品牌肯借衣服,子君又舍不得花钱请造型师,她被逼得借朋友的信用卡去连卡佛(注:一间港资的英式百货公司,在中国有多间分店)现买一件裙子让子君不拆吊牌穿出去,回头再拿回连卡佛退钱——这格局还不够大?何况,子君不但穿她借钱买的名牌衣服,第二天通常还会获得报导版面,毕竟,时尚娱乐媒体都喜欢用标明艺人穿了什么时装品牌的通稿。

许久以后,她遇见姚子君之前的企宣,根本无须刻意引导、煽风点火,对方便懂她的难处。

“她不是穷,”前企宣说,“她是发自内心觉得我们是她身上的寄生虫,我们依附于她,没有任何价值,她的名气和收入全是她一个人赚的,或者自然而然就有的,跟我们的付出一点关系没有。能赏我们口饭吃,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她深表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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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毁掉合作的,是子君对于过气的歇斯底里。

一年一年,随着子君从接近四十岁变成超过四十岁,做人又丝毫没有长进,片约自然越来越少。子君越来越丧心病狂、不可理喻。

她先是没有节制地微整形、做脸部填充,把本来颇有个性的小方脸硬生生捏出一个流行的尖下巴,抬头纹、泪沟、法令纹、颈纹消得过于彻底,导致长期没有脸部表情。有一次她填苹果肌、丰额头过狠,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假。钱又舍不得不赚,顶着一张滑稽的脸出席活动,被媒体拍下来遭到网友大肆吐槽。尽管她帮子君发了通稿推托说是海外归来时差严重,导致水肿,子君还是对她发了许久的脾气。

每个月新的时尚杂志一出,子君就会摔到她桌上,责问:“妳看,冰冰又上封面了。妳为什么就不能努力一点?”她答:“我经常都在问相关的编辑,暂时没有机会。”子君生气,说:“妳找编辑有什么用,直接联系主编!”

“我⋯⋯我不认识晓雪,也不认识苏芒。”

子君把杂志翻到版权页,指给她看:“妳看!她们都有留主编的信箱,妳不会写信去争取啊?”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子君,彷佛从未认识此人。

前几年,子君签约的经纪公司面临改组,变成大经纪人制,正好她的合约即将到期,在公司询问了一圈,几个大经纪人面露难色,不愿接手,老板只好亲自约子君谈,委婉建议地说,“资历也够了,地位也到了,是该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了。”公司愿意放开对子君的约束,让子君独立运作、独立核算,这样分成更少、路会更宽。

深夜回郊区别墅的路上,她和子君对第二天的行程,而子君只反覆想着饭桌上老板的暗示,觉得万念俱灰。车下了高速公路,路过别墅区附近的一片人工湖时,子君突然叫司机停下,对她说:“妳下去,我不舒服,想自己回家。”

她很惊恐,好声好气地求子君:“姐,在这里下我叫不到车⋯⋯。”子君冷冰冰的,并不心软:“妳下去,等一下会有车来的。”

她看着保姆车绝尘而去,感觉子君对她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那时候还没有叫车软体,她在荒郊野外等了又等,连货车都鲜少路过。没有力气感受委屈、害怕、愤怒,她只想赶紧回家。沿着湖边往大路走的那一段,她倒是想起了从小到大,沿着走过的遇龙河,只是在阳朔,许多个晚上抬头会看见浩瀚星空;而在北京,抬头却是漆黑一片。

在北京看不见星星。可是又有什么关系?

在北京,妳看得见明星。看得见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机缘、做过什么样的牺牲,最终才得以走到镁光灯下,熠熠生辉。

在北京,妳看得见高楼大厦、琼楼玉宇。足够努力,妳就能走入其中一间,与华府的主人谈笑风生、饮酒作乐。乃至,亲自成为某间华府的主人。

在北京,妳看得见生活的趣味。以各种颜色、气息、味道、声音、动作、语言⋯⋯的形式,无所不在,日新月异。

在北京,妳看得见自己的梦。看得见它如何从一个不可名状的念头,渐渐被这城市滋养、发出芽、长出脉络、深深扎根,最终结成果。

她越走越快,也越走越轻松,不再害怕。穿越了这片黑暗,前面的灯火并不是老家的街巷。所以有什么好怕的?她不会看见那些吃相难看的亲戚、无事生非的邻居,也不会听见母亲关切又无奈地问她:“怎么回来了?”

她知道,她不会离开北京,但一定会离开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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