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 手里拿着热腾腾的身份证恭喜我成为他正式的“张太太”,我看着新的户口名薄疑惑着:“为什么结了婚我要迁出我原本的家,为什么变成了张太太,而你不是李先生?”J 才察觉到那一刻的我心情不是幸福开心,是一个想家对婚姻充满恐惧的女生。

“不知全职妈妈的社经地位为何?一般人谁会有这么多的时间教养孩子,忙都来不及了,谁会有这样的能力付出?”这是在一篇文章底下收到的一则留言。看到如此不友善的歧视和贬低女性的留言,当下心情起伏的浪潮密密麻麻地在心里翻腾。

我们的社会对于女性、已婚女性和成为妈妈的女性总有着歧视和贬低,这些歧视和贬低还不一定来自于和我们不同性别的异性,到底这是什么样的观念传承呢?上天赋予女性有柔软的气质和照顾人的母性,这样的美好为什么变成了无法脱卸的枷锁?身为女人是我们的原罪吗?

“重男轻女的扭曲价值观—妈妈无从选择却为此充满歉意”  

那一年我出生在一个强烈台风的夜晚,妈妈因为无法顺产而多痛苦了好几个小时,期间爸爸赶回家补带必需用品,再折返医院时被疯狂的大风雨困住而错过了我出生的那一刻,但是仍然不减第一次成为父母的喜悦。爸爸急着找公共电话要打给母亲(我的奶奶),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不料,奶奶的第一句话不是祝福而是:“生男还是生女?”当奶奶听到是女孩时的直接反应就是“把她送走,女孩没路用。”

很难想像爸爸的心会有多难过,而妈妈的伤心也全盖过了初为人母的喜悦,抱着刚出生的我哭着,心也几乎要碎了。爸爸告诉奶奶:“这是我的女儿,绝对不会送人”。当我得知这件事时实在无法言喻我心中的震憾与感动,父母对子女的疼爱无以回报,心中也一直觉得爸爸是个大英雄,在那个年代身为长子的爸爸,这样坚持无畏的行为就是大不孝的逆子,但爸爸却不顾奶奶的反对把我留下来了。

小时候奶奶常唤我“捡角(台语)”,捡角几乎成了我的另一个名字,等我大一点了终于知道捡角的意思时,心里非常生气和难过,每次看到奶奶买较贵的水果也只会给弟弟吃时,我会跑去躲起来,不想让自己处在被忽略的情境里,虽然久了也算是习惯了,也会开玩笑地自嘲自己就是“捡角”,但心里仍会默默地想要表现好一点,让奶奶也能觉得我是不错的、我是很有用的,虽然那个年幼无知的时期对奶奶仍然还是不理解、生气的。  

奶奶去世的那一年我高三,奶奶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都在医院里住着,我负责每天下课回家洗澡后就到医院顾奶奶的夜班,早上帮奶奶梳洗后,再从医院离开赶去上学,白天则由爸妈换班照顾,那时看着生病的奶奶变得柔和很多,也好像不再那么嫌弃我这个长孙女了。  

有一天晚上奶奶突然变得好奇怪很不寻常,不睡觉一直吵着要立刻回家,坐在床边生气踢脚,弄得病房里的其它病人都无法安睡,我赶快打电话告诉爸妈,医师护理师也来了......,之后医院发出病危通知,我们在床边呼唤着奶奶跟她说话希望她能听见,但几天后奶奶还是离开了我们。

对于奶奶的离开,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释怀,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难过,却还一直压抑着,也不想被人发现我的难过。过了很多年我才慢慢试着去了解自己,因为重男轻女的奶奶不喜欢我,这一直是我心里难以愈合的伤,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其实我心里是很在乎奶奶的,只是我不愿意去承认。  

在奶奶的那个年代,女孩子是不可以读书的,所以奶奶不识字也不会听、说国语,她重男轻女的观念,会不会也是背负着对整个家族传宗接代的责任而压抑着呢?这是后来我对奶奶的理解。

“理所当然的结婚—是因为相爱而结婚,还是怕嫁不出去变滞销品”

和J交往谈恋爱的那几年感觉很甜蜜,但随着交往的时间越长年纪也越长,双方的家长开始催促着年纪到了要赶快结婚、生小孩。我也被叮咛轰炸得开始害怕,我都这个年纪了还不快结婚以后势必会⋯⋯。  

就这样我答应了J的求婚(其实他也有长男和长孙的压力),但自从答应了求婚开始筹备结婚事宜后,我常常感到恐惧和紧张,因为我不知道结婚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或是失去了什么,因此患上了婚前恐惧症,连女孩一生都在梦想里规划的“穿婚纱”,在那段时间变成了厌恶和想逃避的事。(婚纱店还是由J挑选的,因为我完全地逃避不敢面对。)

忙完了大家期望的结婚模式,我们总算松了口气,就在去登记结婚、迁出户口和改身份证配偶栏时,看到户口名簿上,自己的名字从原本的共同生活户里被划掉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不舍和失落。  

J 手里拿着热腾腾的身份证恭喜我成为他正式的“张太太”,我看着新的户口名薄疑惑着:“为什么结了婚我要迁出我原本的家,为什么变成了张太太,而你不是李先生?”J 才察觉到那一刻的我心情不是幸福开心,是一个想家对婚姻充满恐惧的女生。  

我心里也开始不断地问自己,长辈们说的女生超过几岁以后就会没人要,不要浪费时间,是鼓励还是贬低自己?

我到底是因为爱而结婚,还是因为长辈的催促?因为我们谁都没有办法先预习结婚,也没有第二次的 20、30 年华可以从头来过,对于未来确实会迷惘也会自我怀疑。

结婚后的第一个过年,我非常的不适应,即使有着满桌比我自己家还要丰盛的菜肴,我还是想念在自己家简单围炉和话家常的气氛,我真的好想回家。那一晚我的心情很煎熬也不太好。  

好想回家的我也和 J 讨论过无数次,为什么结婚后就不能回自己家过年了,J 虽说初二可以回娘家不要担心。但是初二回娘家明明就是对已婚女性的限制。虽然不一定要过年过节才能团圆,但感觉仍然不一样,毕竟和家人也一起过年过了 30 几年了,一时之间是没办法完全适应和融入的。  

“凡事以家庭为优先—婚后女性的牺牲是好太太的模范”  

即将结婚前,我把幼儿园的工作辞去,因为要跟着 J 搬到离他公司较近的地方居住。园长虽然不舍但也还是答应了,因为结了婚本来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园长的这番话听起来好像也没错,我把工作辞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时也计画着婚后要找的工作一定要能够符合可以兼顾家庭、照顾好孩子的条件,所以把原本最喜欢的工作性质直接删除。我心想即使不喜欢也没关系,为了家庭忍耐一下应该不成问题。


图片|日剧《坡道上的家》剧照

但结婚后的新身份让我在找工作时常常碰壁,每一位面试主管都一定会问我:“结婚多久了?有打算生小孩吗?”天啊!我从来不知道“结婚”和“要不要生小孩”比我的能力还重要,我被问的好无力!

如果诚实告知,可能得不到我想要的工作,我不想为了我的私事去说谎,但是为了现实生活的压力,我几乎没得选择。“何时生小孩”这也算是个人隐私,应该不可以这样被提出来公审女性是否适任?不是吗?要不要生小孩的问题已让每个已婚求职女性不知道该如何作取舍。希望未来这个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可以从面试问答集里被删除。

婚后曾经短暂地待过一间外商公司,第一天上班在每日晨会的新人介绍时,总经理指着我对所有男同事们说:“我跟大家说一下,她已经结婚了,保持距离。”我当下感到难为情,非常想找个地洞躲起来而且觉得完全不被尊重,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已婚的关系所以要被孤立吗?

之后又有一位女前辈前来对我指教,希望我的穿着要有结了婚的样子!我一头雾水地问那是什么意思?女前辈说我穿得太年轻没有成熟已婚的样子(我的穿着就和以往一样没有不得体,只是因为颜色不够沉稳),我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些奇怪的想法,我的穿着和已婚有着什么样的重要关系呢? 

自从总经理向大家宣告我已婚后,我的 MSN 就常常会出现相同的问题:“妳和妳先生有打算生小孩吗?要自己带吗?还是给公婆带?妳们都没有规划吗?”其实我连孩子都还没有懐上呢?大家怎么比我还要关心?

婚后三个月我怀孕了,但怀孕最初期身体常常有不适的状况,人事单位私下打电话和J说我这样会造成大家的困扰,因此我被迫离职失去了这份工作,这让我觉得难堪也很难过甚至很没有安全感。不过我很快就调适好自己的心情,因为我为自己即将成为母亲而感到喜悦和幸福。

“遭遇性骚扰—要先检讨自己是否行为不检点或是穿着不得体”  

刚结婚时,曾成功录取某公司的英文秘书,但主管要求我准备第二次面试,而且要穿着套装+黑色高跟鞋应试,于是我认真准备第二次的面试,可是在第二次面试时,公司里除了这位男主管以外,没有其它同事在办公室,男主管说业务们都出去跑客户了,当时的我信以为真,没想到这位男主管竟开始对我性骚扰,不断藉故握住我的手,要我上班之后好好表现,还用手碰触我的大腿和嘴唇,当下我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上全身僵硬,好不容易逃出来,回家路上我怎么样都无法消除刚才的恐惧而放声大哭全身发抖着。

这件事发生的第一时间我居然不敢告诉最亲近的J,因为我害怕会不会是我的问题,所以才造成这样的后果,是我穿着的规定套装不得体吗?还是?我试着找出自己的问题,也不断地反省自己的错。

但这份巨大的压力对我来说实在太过沉重,我几乎就要崩溃,我一个人实在扛不住,于是我鼓起勇气告诉了J,J立刻从公司回家安慰我并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我才开始释怀并相信原来这真的不是我的错,犯错的是那个人,不是我。  

此事虽然报了案却因没有证据而不了了之,不过我们向人力银行举报这间公司主管的所做所为,希望不要再有下一个受害者。

从小到大我们看到的、听到的这类相关的不幸案件,大家总是先检讨被害者,认为一定是被害者的服装太曝露或是行为不检点,没有保护好自己,所以才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伤害。长期在这样的社会眼光下,检讨被害者这样扭曲的思想也类化成每个人的判断能力,所以当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我居然先检讨起自己也以为是自己的错而感到羞愧。女性长期被社会框架锁着,总认为是自己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而自责。

“‘只有’摸大腿和手而已是不是?喔~我以为是⋯⋯”这句听似关怀的话语,最让被害者觉得不堪,于是又再一次的受伤害!

“还好妳第一胎生的是儿子—肚子里的小小生命努力长大等待见到爸妈的那一天,却不知大家对他或她的期许是性别而不是健康与平安”

怀孕期间的各种不适都能够被猜测是怀男孩或是女孩,各种对宝宝性别的期望也未减少过。我常想着在肚子里的小生命,会不会感受到不被爱而难过着呢?想到这就心疼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我在怀孕中期引发了一场大病,于是孩子出生后,我必须立刻开始接受治疗,前来探病的亲友们除我帮我加油打气,也都替我感到高与,“还好妳的第一胎生的是儿子!”这句安慰的话,却让我的内心更加痛苦,也对孩子心疼不已。孩子很努力地来到我们的身边当我们的孩子,但因为性别或许不符合社会的既定期待,在出生后很有可能会遭受不一样的眼光和不平等的对待。

亲友们的想法也是因为长期被传统社会制约了,那样的鼓励是对我的关心,我懂!因为担心我的身体状况可能没有机会再生育,所以无论如何都希望我的第一胎是个男孩,以后的日子也会母凭子贵好过一些。

生男生女与身体状况是无法自由选择搭配的,但妈妈却要为此扛起责任!“妈妈”背后心酸的眼泪真的不会有人知道。

曾经有未婚的友人羡慕我的育儿生活,她是这样说的:“在家顾小孩真好~整天陪孩子吃吃睡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悠闲,哪像我们都没有自己的时间⋯⋯”,但妈妈的育儿生活真的像友人这样说的那么轻松惬意吗?

投入全职妈妈的这些年里,我从未发现自己除了以孩子为重心,还将其它和孩子与家庭无关的都为自己自动排除了。因为我差一点无法陪伴孩子长大,所以很珍惜每一个与孩子在一起的当下,也享受着成为妈妈的幸福,虽然育儿总会有不一样的挫折,但每次都会有不同的获得与学习,所以我沉浸在其中也不觉得苦。


图片|日剧《坡道上的家》剧照

这些年其实也有不少次因为孩子而推掉了许多不错的工作机会,我不认为是什么伟大的牺牲,因为那都是我为我的孩子该付出的责任,直到J有一次告诉我:“不要让自己那么累,妳已经做得很好也牺牲很多了,我希望妳可以做妳以前喜欢也想做的事”。

J的一番话让我惊醒也开始思考“自己”从婚后、有孩子后,已快忘了自己想做的是什么?这几年照顾孩子、照顾家庭、想办法做好太太、媳妇、妈妈的本份,好像理所当然地要变成最拿手的事,而“我”又在那里呢?  

虽然我和J曾经讨论过“我们俩结婚是因为深爱着彼此?还是为了长辈的期望?”这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从不曾受影响彼此,反而让我们有有深刻的感受,也更加理解彼此。  

婚姻经营不可能事先练习,也不可能只听长辈说的床头吵床尾和、为了婚姻为了孩子就多忍耐,这样不负责任的建议就能长久,二个人的婚姻是真正结了婚之后才开始互相学习的,一直以来我们互相学习和更感谢彼此的理解。

不论是男性或是女性都不希望是对立与冲突的关系,我们期待的是被理解所获得的自由与平等。在社会既定的期待下,不只女性遭遇不友善的对待,其实男性也有隐藏的苦不为人知也说不出口,因为男性总是被教育不能表现出弱的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男人就是要养家、男人必须要扛起所有的责任、男人不可以失败⋯⋯等压抑男性的不友善对待。

扭转这些对性别的不友善,我们要努力的地方还有很多,希望每一个我们的孩子都能够健康成长,未来也都能朝着自己的理想勇敢的前进,而不是一再地为了传统观念而忍气吞声。

虽然我也曾对自己没有成就感到自责与迷惘,但全职妈妈不是无能,而是懂得在家庭与经济之间努力取得平衡也忠于自己的选择,我知道,未来我还是会全力以赴的!  

身为女性,我们一起努力让自己的“蜕变”变得更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