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之所以为恶,也许是反映了内心渴求爱情的空虚。这空虚不分贫贱,在不论平民还是皇室姊妹的心上开了洞。

文|波瑟芬妮

“伊莉莎白是我的骄傲,而玛格丽特是我的喜悦。”
“‘不过’玛格丽特是我的喜悦。”

——《王冠》第一季EP 9,“骄傲与喜悦”

灵魂骚动、放荡不羁的公主,和庄严拘束、谨守本分的女王,谁才是恶女?

编剧彼得摩根(Peter Morgan)在 Netflix 热门历史剧《王冠》(皇室八点档)中,将伊莉莎白和玛格丽特这对不平凡的姊妹——刚痛失父亲的年轻姊妹间长久压抑的冲突矛盾,藉由台词与场景发挥得淋漓尽致。

老国王在第一季 EP 2 中就已去世,但只剩下母女三人的家庭的悲痛和倾颓,却在 EP 8 才爆发出来。

这集的标题叫做“骄傲与喜悦”(Pride and Joy),前国王乔治六世曾说两个女儿中,“姊姊伊莉莎白是他的骄傲,妹妹玛格丽特是他的喜悦”。

但从没说过“谁是他的最爱”就去世的国王(显然犯了另一个全天下男人常常犯的问题),留下这个“九二共识”,让女王伊莉莎白二世顾不了形象和理智,和妹妹玛格丽特公主争风吃醋。

与其说是姊妹争宠,更像是大老婆和小三的缠斗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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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集最高潮的一段,落在伊莉莎白头一次以女王的身份正式“召见”公主,“告诫”玛格丽特需要为自己不得体的行为,向被冒犯的宾客道歉。女王念公主不是重点,而是对话中一次次反映了两个人天差地远的人格特质:

有个人风格却显不稳重的、刺激的公主,和没有噪音、沈默、空无一物如白纸一张的女王。

表面上,她们争论君主应该是怎么样的存在,该让别人发光,或是自己本身耀眼?实际上,吵的是两个人谁才更适合作为女王。

敏锐的玛格丽特公主接着点出姊妹俩难以回避的事实:

这是残酷的事情,是吧?一对年龄相近的姊妹, 当一个人往某种个性发展,另一个人就必然变成另一种相反的个性,反之亦然。事情就是这样。

如果其中一位是女王,那她就代表着所有的好事和荣耀;而另一位则会成为代表邪恶的妹妹。只要在妳身边,我永远是邪恶的、不适任的、迷失自我的、不重要的人。

典型恶女:玛格丽特公主


图片|来源

玛格丽特公主无疑是世人眼中的典型恶女,特别是在 1950 年代保守的风气之下。

我一直觉得迪士尼动画《冰雪奇缘》是以伊丽莎白二世和玛格丽特公主为原型,打造女王艾莎和公主安娜的。伊莉莎白如同艾莎,冰冷、严肃、理性、拘谨对情感和关系相当不擅长,但玛格丽特除了和安娜一样冒险果敢、为爱痴狂外,其他方面可不如安娜那样天真单纯傻白甜。

香港澳门将其名翻译为“玛嘉烈”(Margret)或许更能反映这位公主的灵魂有多放荡不羁、破格叛逆、刚烈极端。

在热爱户外运动的皇室文化中,唯有玛格丽特独钟骚动的爵士乐、芭蕾和歌剧,她擅长音乐艺术,她终日流连于艺文界的派对和社交场合,当然也极擅长交际;玛格丽特是个老菸枪,菸瘾发作时一天得来上 60 根才能解,也爱喝酒嗑药。

除了生活嗜好,在感情方面,玛格丽特也相当“不大家闺秀”地精彩。

17 岁时,她爱上大她 16 岁的有妇之夫、国王侍卫彼得汤森,对方为公主离了婚、两人一度论及婚嫁,但和离婚人士成婚违反英国国教规定,最后恋情无疾而终。

玛格丽特后来爱上跟自己同龄、同样风流不羁的摄影师安东尼琼斯,却又在结婚之后,被狗仔拍到偷吃丑闻,和小她 17 岁的鲜肉小王在沙滩上穿比基尼度假(而且还只是她众多绯闻中的其中一段),最后成了 20 世纪首位离过婚的英国皇室成员。

如果林黛玉有幸活到大,大概就会长成玛格丽特公主吧(而且有肺病这点还真是一模一样)。

关于如何养成这样蛮横骄纵、任性奔放的公主,一般说法是,在乔治六世因为“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哥哥爱德华八世退位而成为国王后,即意识到自己的长女伊莉莎白,一天必然继承其位,成为万众瞩目的女王。

乔治六世担心么女玛格丽特将从此活在姊姊的阴影之下,因此格外宠爱玛格丽特;宠爱过头成了溺爱,加上父女之间紧密、亲密的关系,导致乔治六世死后,玛格丽特久久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需要长期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和更多物质的刺激来麻痹自己。

天生的气质无法改变,可皇室层层的传统和繁复规矩同样难以撼动,因此玛格丽特成了皇室的“麻烦制造者”、亲姐姐的头痛来源。

讽刺的是,也因为有了玛格丽特这样的“前车之鉴”,当后几代晚辈因为丑闻出事时,社会大众已有经验而不至于显得太过动摇,有时甚至反过来支持、体谅他们。

非典型恶女:伊丽莎白二世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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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要说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也是“恶女”之一,大概很难被接受吧!毕竟她可是一辈子奉公守法、品行端正、将人生全都奉献给英国人民的最称职公务员啊,况且女王还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怎么样都坐在离恶女两个字最远的那端才对。

可是,如果说,一个极度正确完美之人,就是造成身边人崩坏、转恶的根源呢?

有没有发现,女王身边充满了各种“问题人物”?

且不论弃位且有叛国嫌疑的伯父爱德华八世,妹妹玛格丽特公主?风流成性、绯闻满天飞的丈夫菲利普亲王?和小三剪不断理还乱的长子查尔斯王子?原本天真单纯、嫁入皇室后却外遇而情人多多的媳妇黛安娜王妃?变装纳粹、全裸、未成年饮酒的孙子哈利王子?

心理学中有个“家庭动力理论”,指出家庭是一个能量互相牵连影响的系统,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必然会有冲突和摩擦等问题存在。

然而,如果“大家”都“觉得”没有问题的时候,那必然会有一个“代罪羔羊”出来,担任那个承接并呈现所有问题的人(例如有严重的行为偏差,或者明显出状况的身心健康问题)。

反过来说,如果有其中一个人“完全没有问题”(这是不可能的),那么这些必然存在的问题,就会分配到他周遭的人身上,导致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病”在。

身为女王,伊莉莎白就是这个站在道德和规范制高点的“完全没有问题”的人。

皇室可悲又可恨的地方在于“家庭及职场”:女王为了履行君主的责任义务,必须忍痛牺牲家庭和自己的权益,甚至颠覆家庭伦理次序。《王冠》一半的剧情主轴,都在处理这个议题。

这样公私界线不分的环境,也使得女王在家庭中再怎么理亏或屈居弱势,都仍可以端出王权这把无瑕的、政治正确的尚方宝剑,来掩饰私人动机并达成自己的诉求。毕竟王权以神之名,吃亏的那方还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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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冠》第一季 EP6“炸弹”和本集“骄傲与喜悦”,讲的就是伊莉莎白的私人情感抑制不住,蔓延到君权中的拉扯。


图片|《王冠》剧照

“炸弹”一集中,玛格丽特公主和彼得汤森的恋情曝光、引发皇室丑闻;女王为了让丑闻平息,请彼得陪他一起出访英国属地好洗白形象,没想到数日过去媒体的镁光灯仍聚焦在彼得身上,甚至发现群众疯狂热爱彼得,一路为他欢呼叫好。

回国后,彼得汤森被迫调往比利时工作,和玛格丽特公主分开。表面上固然是女王尊重政府和教会的建议,于是配合做出此决策,但无法掩饰的,是当她发现彼得抢走所有目光时,出现了相当在意的反应。

这个决策是责任或是权力?是公利或是私心?

对于姊姊背后的不安,玛格丽特显然了然于心:冰冷、严肃、喜怒不形于色的伊莉莎白,也许比《冰雪奇缘》的艾莎,更适合冰雪女王的封号。比起才华洋溢、风采迷人的妹妹,姊姊相形之下是个无趣又平凡的人。

剧中不只首相邱吉尔批她是个平庸的妇人,伊莉莎白自己也说过,如果不是继承王位,她人生的理想就是“做一介平凡的英国农妇”。

要不是自己生为长女而王位按序列分派,她这个平庸又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何德何能可以担任女王?为何不是更有才华和能力的妹妹来当?《王冠》第一季用了 10 集剧情,来铺陈伊莉莎白的没有自信,和没自信延伸的控制与强势。

被伊莉莎白以公正客观理性包装的私心,其恶伪善、幽隐难辨,威力恐怕不亚于玛格丽特招摇过市的世俗之恶。

抱歉,是的,她当然是恶女。

当加入前任君主的“模范”和父亲的“亲情”元素时,伊丽莎白和玛格丽特的“恶”就更加纠葛深刻了。

“被爱”的证据

恶女的“恶”背后大概都有个强烈的渴望。白雪公主的后母渴望美丽不老、灰姑娘的继母渴望财务和生活的富足,女王和公主渴望找到“被爱的证据”,极具份量的存在感。

本集开头便充满张力地直指本集的核心议题:已故国王的纪念铜像揭幕仪式,要由谁致词主持?王母太后还无法面对丈夫去世的悲痛,因此小女儿提议她可以代替母亲上台致词,毕竟她喜欢发表公开演说,

“而且我还是⋯⋯”妹妹话到嘴边迟疑了。

“什么?爸爸的最爱?”姊姊毫不客气地接话。

“⋯⋯难道妳打算否认吗?”妹妹也很狠地直接刺了一刀。

妈妈出来缓颊,说爸爸一样爱妳们,没有高下之分。玛格丽特说要不妈妈还是妳决定吧,毕竟妳是一家之主。

这又挑起了另一颗地雷。

“不,她不是一家之主,我才是。揭幕演说由我来做。”三个女人在昏暗画面中分据三角,彼此离得远远的,玛格丽特和王母太后分坐在长沙发的两端,伊莉莎白站在她们对面,烙下这句宣示主权的话后,就转身离开,在家人和王冠之间画了一条楚河汉界。

女王演讲说到,她没想过在爷爷乔治五世的铜像揭幕后,这么快就换到爸爸乔治六世。“但能在这里主持这座伟大雕像的揭幕仪式,我感到十分骄傲。”

布幕揭下,父亲再度矗立面前。伊莉莎白面无表情地看了铜像一眼,将目光转开;玛格丽特满溢思念和忧伤地凝望着父亲。

王母太后双眼失焦地直视前方,好一会都没能抬头,即使终于鼓起勇气看了丈夫的铜像,还是承受不了痛楚,转身离开现场,快步入车、崩溃痛哭。

仪式后,王母太后决定到苏格兰散心、逃离伦敦让她心碎的一切。但女王正要出国巡访大英帝国领地,因此王母太后便将代理元首的工作,交给玛格丽特公主。

女王和皇后临行前的对话延续揭幕仪式前“两位一家之主”的冲突:

王母太后:“有什么需要再打给我。”
伊莉莎白:“好。”
母:“当然妳不会打。妳已经不需要我了。”
伊:“我当然需要。”
母:“不,妳不需要,妳们两个都不需要我了。我有两个成年的女儿,如今看起来她们都有能力照顾自己了。”

这次,换母亲讲话,拿女儿之前说过的话掐住她,伊莉莎白只好转移话题。

伊:“妳要待在哪?”
母:“凡纳家。开司内斯的北门庄园?邓尼特角?”
伊:“老天,那是世界的尽头。”
母:“对,让我有机会真正逃离一切。好好思考。”
伊:“思考什么?”
母:“每一件事。”
伊:“别想太多或想太深,免得陷于混乱中。”
母:“对了,我让玛格丽特在我不在时代理国家元首。”
伊:“为何?”
母:“总要有人做吧 ,总不能让公务人员来授与人们爵士身份吧?”
伊:“只要妳觉得她好就好。”
母:“她好什么?站着不动、漂漂亮亮,把剑放在人们肩膀上?”

然后开始了,当妹妹有机会“代理”女王一职时,会发生什么事?伊莉莎白显然不信任妹妹能恰如其分地扮演好君主的角色,对妹妹的缺点如数家珍。

伊:“那如果她要发表演说怎么办?”
母:“有人会帮她拟好讲稿。”
伊:“而且还要准时现身。”
母:“我相信会有人载她去她该到的地方的。”
伊:“还得让她安份守己。”
母:“她不会有问题的。而妳,如果妳能让我说句话。”
伊:“请说。”
母:“妳需要给玛格丽特一些空间,能发挥的空间,她需要发光发热。而身为一个姊姊,妳应该要有信心跟度量能尊重这点。”
伊:“我是啊!”
母:“妳是吗?”

妈妈戳中了姊姊对妹妹一连质疑背后的自我怀疑和没自信后转身离开,留下伊莉莎白哑然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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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剧没放过女王,趁胜追击,立刻在下一幕安排伊莉莎白去找正在练习受封仪式的玛格丽特,让犀利的妹妹再给一击,点出姊姊没自信的原因。

这幕的画面和走位安排也相当有趣,剧情让女王和公主的高下位置提前反转。公主拿着宝剑,一见女王朝她走来,立刻站在高台上:

玛格丽特:“跪下!”
伊莉莎白:“一定得这样吗?”
玛:“当然!在妳离开前,我需要知道我自己在干嘛。”
伊:“好吧。希望妳的手够稳。”

玛格丽特将剑刃放在女王的肩上、脖子的旁边。

玛:“妳看起来有些异常不安(uncharacteristic jumpy),是因为有罪恶感吗?”
伊:“为何我该要感到罪恶?”
玛:“想一下啊?”
伊:“如果妳是指彼得的调职⋯⋯”
玛:“流放。”
伊:“那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按照政府的建议做。”
玛:“是妳的党羽汤米拉索发想的。”
伊:“妳剑放得太用力了。”
玛:“是吗?”
伊:“是,而且妳应该放平刃,记得吗?”
玛:“喔。抱歉。 ”

这段将玛格丽特对姊姊的怒气、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的情绪,以剑“明示”地相当精彩。伊莉莎白再度转移话题,问玛格丽特彼得过得如何,玛格丽特埋怨说彼得得小心翼翼防范陷阱,因为随时都有人想抓到他的把柄,好藉此拆散他们。

伊:“玛格丽特,这是妳的幻想。”
玛:“是吗?”
伊:“是。而且这些日子也没剩多少了。”
玛:“两年!”
伊:“是,但这三四个月会过得非常快,因为好心的妳将代理我的位子。”

女王微酸地安抚兼讽刺妹妹,却立刻让玛格丽特抓到刺她的缝隙,砍了姊姊好几刀。

玛:“我会试着不抢妳的风头的。”(第一刀)
伊:“真好心。”
玛:“但我无法保证不带入个人风格。”
伊:“这不用妳说我也知道。”
玛:“至少我还有“个人风格”这个优势。”(第二刀)

女王不得不回话。

伊:“妳太有个性,而且也太过头了。”
玛:“看着我,告诉我妳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对我没有一点嫉妒?”(第三刀)
伊莉莎白顿了好一下,说:“只要记得,在我不在的时候妳是代表什么人。”
玛:“代表我没个性(character)的姊姊。”

最后一刀。

这下伊莉莎白动怒了,也讲出了难听的话,和站在高处的妹妹仍无法撼动的既定事实。

伊:“妳代表妳的女王,而不是一个舞女。”

从这一刻起,开始这对姊妹间“Who is the Queen?”的争霸战,无关乎既定事实,但必须争一口气。

女王从百慕达开始,接连无法喘息的拜访行程。公主接获大使招待会演讲的工作,对白金汉宫事先拟好四平八稳的安全讲稿感到不满,拿笔发挥才华将演讲改得生动风趣,不仅赞美褒扬了现场大使,还顺便调侃了姊姊、姊夫和皇室。


图片|《王冠》剧照

妹妹光彩夺目的魅力,姊姊从报纸上读到了,媒体说玛格丽特是“耀眼东道主”;菲利浦亲王则从太太的表情,读出了她的不安。

菲利浦:“怎么了?”
伊莉莎白(把报纸扔给菲利浦看):“上礼拜伦敦举行大使招待会,显然玛格丽特表现得相当耀眼。”
菲:“妳宁愿她搞砸?”
伊:“没啊。······也许吧。”

菲利浦一脸有话没说、玩味地看着伊莉莎白。

伊:“我很坏吗?”
菲:“是。”
伊:“这下你知道你娶的不是个圣人了。”
菲利浦试着安慰伊莉莎白:“我知道。但我不担心,从长远来说,我对她很有信心——对她搞砸事情的能力。”
伊:“或比我更出色的能力。”
菲:“然后把事情搞砸。”
伊:“但还是比我出色。”

卸下王冠,在丈夫面前,伊莉莎白自卑而顽固。菲利浦叹了口气,心疼太太实在太疲累了,提议要不取消几个行程吧,没想到却激起伊莉莎白自卑背后的执拗。

她说,不行,我们一个行程也不准取消,全部都要出席。几幕后,过劳的女王因为长时间面带微笑而导致面部肌肉使用过度、筋挛。

医生建议她停止微笑休息,伊莉莎白拒绝了,要医生在她脸上注射肌肉松弛剂;针打在太太脸上的那刻,菲利浦叹了一口气,脸部表情也随之变形。

妹妹风靡伦敦没关系,伊莉莎白要让大英帝国领地的子民臣服于女王的风采。她没有妹妹的才华魅力,但有妹妹最缺乏的坚毅跟忍耐不挠,所以她怎么能取消任何一个行程?那是平凡的她唯一的武器。

可是这种连健康也不顾的拚劲,让菲利浦看不下去了。

这是编剧安排给伊莉莎白的最重一击,也是本集情绪最强烈的一幕,由站在局内看得最清楚的局外者、她最亲近的丈夫,来将女王的“冒牌者情结”一举敲碎。

菲利浦:“妳到底觉得妳会让谁失望?无尾熊吗?这整件事就像可悲的马戏团表演,我们就像会跳舞的熊,一座座城市巡回演出。”(转身站起拿打火机)
伊莉莎白:“你要干嘛?”
菲:“我要重拾被妳夺走的小小乐趣。”
伊(一把夺过菸):“不行!香菸会害死你!”
菲:“对,妳爸一天抽 40 根菸,我现在懂为什么了,可怜的老家伙。或许他在看完巡回的行程之后,心想我若得了癌症挂掉大概还比较轻松。”
伊:“闭嘴!”
菲:“妳到底想证明什么?妳想听到他说什么?‘做得好,莉莉贝特!妳完成了整个巡回参访,莉莉贝特从不让人失望,每件事都精准完成,从来不会犯错。这下我终于爱妳比爱玛格丽特多了!’”

父亲早逝的悲痛、先王高标准的典范、不凡妹妹的争宠之战、她完美主义背后只为求父亲更爱她的证明。所有伊莉莎白埋在最深处的黑暗脓疮,全被菲利浦直接残忍地挖破。

不能表露情绪的女王终于爆炸了。

“滚!你滚!”伊莉莎白从椅子上跳起来,疯了似的狂怒追打菲利浦,朝他摔碎一个玻璃杯、再扔飞一支网球拍,“菲利浦!你最好别给我回来!”

伊莉莎白和菲利浦的最后一个冲突是争论是否取消战争一触即发的直布罗陀地区访问。菲利浦考量人身安全主张取消,但伊莉莎白坚持前往。

他们陷入争执僵局。

伊莉莎白在连续被妈妈、妹妹、先生捅这么多刀后,终于给出了她的回应:

我很清楚我身边的人都认为自己能做得比我更好。坚强的人、充满能量、很有魅力,也许天生下来就更适合当个好领导人!

但不论好坏,王冠落在我的头上。

我说去,就是去。

盛怒后的伊莉莎白将自我怀疑燃烧殆尽,重新拾起王冠,从这一刻开始“女王”的“逆袭”。

媒体盛赞女王在二战后大英帝国面临崩塌危机,透过“一个都没有少”的寻访,成功稳住民心、重回帝国宝座,她将会成为留有盛名的女王,开创“新伊莉莎白时代”。

公主在当代发光发热,但拥有历史定位的,是女王。

姊妹对决

最后一幕,是女王逆袭的最终点,是和公主面对面“斗剑”。

也是这段精彩的对话,特别是玛格丽特的一针见血,将这对姊妹的二元情结全摊开。

伊莉莎白罕见以召见首相的方式传玛格丽特入宫,准备责备她在代理元首期间的各种不恰当言行,玛格丽特也不甘示弱,见到伊莉莎白便刻意行礼,讽刺姊姊小题大作。

伊莉莎白:“我希望妳尽量少出席仪式,别引起大骚动,别变成各大报社的报导。”
玛格丽特:“若他们想写我,我也没办法。”
伊:“不给他们渴望的话题就是办法。”
玛:“个人风格和刺激。”
伊:“不稳重和反应激烈。”
玛:“至少我还有话题可以给他们,妳什么都没给他们。”
伊:“我给他们沈默。”
玛:“沈默就是没话题。”
伊:“沈默就是没有噪音。”
玛:“空无一物、白纸一张。”
伊:“给予别人发光的舞台。”
玛:“君主就是应该要发光。”
伊:“君主政体是,但不是君主本身。”

再度厘清“何谓君权”价值的伊莉莎白,一句话堵得玛格丽特说不出话来。女王继续对妹妹说教,要她为自己脱序的行为弥补、对她曾冒犯的人道歉。

玛格丽特忍不住了,酸了姊姊一把:“妳挺乐在其中的嘛!”
伊:“我并没有。”
玛:“妳就是。享受责备妳那难管教的妹妹。妳有曾经想过我的感受吗?”
伊:“很多次,仔细思量,望眼欲穿。”
玛:“妳有角色,既定的规则,妳唯一要做的就是遵从它。”
伊:“而妳,玛格丽特,妳有自由,妳唯一要做的就是享受其中。”
玛:“妳觉得我有自由?长期生活在妳的阴影之下,长期被人忽视?”
伊:“对我而言那就是天堂。”
玛:“妳的生活对我来说才像天堂!”

终于,光与影、冰与火、理性与感性、自我与责任、叛逆与服从、隐藏与发光、公主与女王,光谱两端的姊妹矛盾而无言以对。

许久沈默后,玛格丽特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起来。

玛:“姊妹嫉妒着彼此的生活,我们也不是第一对。记得‘骄傲与喜悦’吗?爸爸是这样称呼我们的。”
伊:“记得。‘伊莉莎白是我的骄傲,而玛格丽特是我的喜悦。’”
玛:“‘不过’玛格丽特是我的喜悦。抱歉,我必须捍卫我所剩无几的胜利。我们一定不会争碖这点吧?”
伊:“什么?”
玛:“我才是爸爸的最爱。”

再怎么有特色,玛格丽特仍旧抢不走王冠、抢不走光芒。所以妹妹使出杀手锏,踩了姊姊、或许也是自己的,最痛的一脚。

骄傲和喜悦。

爸爸只留下这样的形容,到底哪个才算得上是爸爸的最爱?玛格丽特推翻姊姊的说法,强调了那个“But”,意思是“姊姊固然是爸爸的骄傲,但实际上妹妹才是爸爸的快乐泉源”。

王冠之重难以承受,可是伊莉莎白怎么样也得咬牙戴着,不只是责任义务,而是,如果没有那顶王冠,她会不会其实什么都不是?

比起极有个人特色、性格鲜明“做自己”的玛格丽特,伊莉莎白显得平凡甚至无趣。但象征神而不允许有自我的王冠,给了一个合理的遮掩,让她得以活在“恰如其份”的舒适圈中。

可是作为女儿,这顶保护伞毫无用处。

一个孩子终其一生最大的目标是得到爱,最大的恐惧则是不被爱,或者失去爱。因此有的孩子会用成就来赢得被爱,有的孩子会用娇弱来赢得被爱。

爸爸的赞美不分高下也无法被比较,却成了两人害怕失爱而紧抓争夺的浮板,即使实际上她们早就失去父亲了,但当这份哀恸无法被看见舒缓,“承认两人皆失爱”的事实,就会被“证明谁才被爱”的假议题覆盖。

“这是残酷的事情,是吧?两个年龄接近的姊妹, 一个人往某种个性发展,另一个人就必然变成另一种相反的个性,反之亦然。”玛格丽特眼光泛泪,接着说:“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其中一位是女王,那她就代表着所有的好事和荣耀;而另一位则会变成,代表恶意的邪恶妹妹。”

伊:“没有人说妳是邪恶的。”
玛:“只要在妳身边,我永远是邪恶的、不适任的、迷失自我的、不重要的东西。”
伊:“而妳却花了那么多时间,要告诉我‘妳才是不重要的那方’。”
玛:“唯有这样,才能让我获得片刻平静。”

而证明爸爸比较爱自己的玛格丽特,也回避不了她无力改变的痛苦:除了父亲,姊姊拥有全世界,所有最好、最正确、最光明、最“王冠”的那面。至于阳光背后必定存在的阴影与污秽,则非由她承担。

这是姊姊最“邪恶”的地方。

玛:“妳可以站在我的立场为我做一次事吗?就一次就好。”
伊:“什么?”
玛:“做错事、偶尔犯错、让人失望。这样我就不会如此相形见绌地当个失败者。”
伊:“妳累了。”
玛:“不,我不是累。我只是请求妳,给我一个承受得起的未来。”

拥有“爸爸的最爱”的妹妹终究败阵,在心里跪了下来,恳求姊姊。

恳求她的女王。

“玛格丽特,妳能向我保证向那些人道歉吗?我们可以协助妳拟稿或是发表声明。”她的女王话锋一转,戴上王冠,冰冷且面无表情地拒绝公主。

恶女之恶,源自失爱。要她们相信并接受男人均等地将爱分配给两个女人,不论是情人还是女儿,恐怕仍如童话一般。

即使那可能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