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回答 1988 》挑出人生不同阶段的难题,它没忘记行至中年的女人不只是一位母亲,更是一位女性。更年期这样少见的题材,于是成为重要的剧情,让角色更圆满,也让观众对女性的了解更深刻。

写在土耳其选美皇后拿经血比喻流血政变就被拔掉后冠之后,写在卫生棉广告里经血永远是蓝色的年代,写在英文、中文都还有十几个字词取代“月经”的此时此刻。

我们应该重读《请回答 1988 》。

2015 年,《请回答 1988 》播映。谈物质匮乏、情感却丰沛的 80 年代,谈亲子、友伴、邻里之间流动的温情。许多人在戏里看见回不去的青春、在时光中失落的情谊,而我看见,这部戏温柔的目光没忘记停驻在最被忽略的一群人,中年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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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有空巢期,女人有更年期

《请回答 1988 》将场景拉到三十年前,首尔双门洞一条巷弄里的五户人家。他们一起体验家庭内外的困苦欢欣、喜乐悲愁。最后两集,年代拉到 1994 ,五个主角纷纷成年离家,在各自的学业、职场独当一面。

孩子长大了,家里空下来了。镜头不吝用许多画面刻画父母的不舍。那也许是孩子出门赴约时在门口的守望,也许是子女打闹时笑着说这才像家。

母亲兴匆匆往急着出门的孩子嘴里塞一口家常菜,是电影电视里常见的形象,也是观众的日常。而《请回答1998》却不止步于此,母亲是母亲,母亲还是她自己,有她作为中年妇女要面对的生命困境。那不仅是家庭中每一个角色互相牵动的关系网,通常被定义成了空巢期,更是人到中年,生理、心理一起涌上的挑战。

双门洞最强悍、最能干的罗美兰,会突然没来由地掉泪。煮饭煮着,燥意涌上来,大冬天的也只得把外套脱下。多少个夜里,她为失眠困扰,呆呆地坐在床头、坐在客厅,无神地看着天空一点一点变亮。在家人察觉她的异常时,说一句“我没事”。

双门洞最体贴、最温柔的李一花,把自己裹在被窝里,想把一切家务、责任都抛下,连难得返家的女儿也只能让她勉强扯起嘴角。旁人说她运气好,有贴心的女儿陪着度过更年期。只有她自己知道,更年期没有“度过”、只有“接受”,每一日,她都依然在与身心的失衡作战。

《请回答 1988 》里的人物是幸运的,她们拥有和亲密的家人朋友谈更年期障碍的机会。在我们的生活中,更年期的妇女却是无声的。不但在大众文化里少见,我们甚至没有听过奶奶、外婆、妈妈怎么度过她们的更年期。更年期是什么呢?为什么我们知道这个生命历程确实存在,却总是羞于谈论?

自己的接受、女性盟友的支持、家人的帮助

就像大多数女性会在青春期迎来初潮一般,在 45 岁到 55 岁时她们也必须面对更年期的挑战。更年期来临,表示女性的生育机能即将步入终结,让人又爱又恨三十年的月经不再来潮,也不再有孕育下一代的可能。于是,更年期妇女不但要面对生理上的盗汗、发热、疼痛、头晕、失眠,还要面对心理上的焦虑、易怒、忧郁,这些症状甚至可以长达七年。而在女性以生育为天职的社会语境下,更年期还隐隐带来一种“我不再是女人”的阴影和压力。

如果说空巢期是妇女作为母亲所面临的中年危机,更年期则是她作为女性必须面对的人生课题。《请回答 1988 》谈了孩子们考大学的重负、述及父亲们将届退休的纠结,当然也没忘了母亲们迎来更年期的压力。如果我没有理想,还是个好孩子吗?如果我成了无业游民,还是个值得尊敬的父亲吗?如果我不再能照料家人,还是个称职的母亲吗?前两者的刻画在影视里并不少见,编剧却没漏掉中年妇女,她们的自我认同和“职涯”危机,同样很重要。

很少见到影视文化里用这样多的篇幅去描写更年期的妇女。即使是月经来潮,也往往在剧集里被描写成少女成长的象征,或角色逞口舌之快的由头。《请回答 1988 》却在最后两集,观众们引颈企盼女主角到底情归何处时,留足空间示范妇女该如何面对更年期。

第一步,是坦然地承认自己遇到生命中的关卡。

“所以你们以后注意一点, 我突然上火的话,也可能闪电离家出走 ,也有人会全身酸痛,或者得忧郁症。我还是会做饭,但我不洗碗。我还是会打扫,但我不洗衣服。”

更年期妈妈用直白的语汇陈述自己的状况,并重新安排家务分配。更年期不丢脸,也无需隐瞒,这是真实的生命课题,值得被坦然说出来,寻求支援和协助。

第二步,女性的支持不可或缺。

剧中三个家庭里的妈妈总聚在一起分享彼此的生活,更年期困境自然也要共同面对。女性盟友的支持可以是一句“妳可是最坚强的罗美兰”的加油打气,可以是自身更年期处境的分享。甚至可以仅是围坐在一起拿地瓜配泡菜的陪伴。

第三步,是家人的帮助。

每一个家庭成员面临的人生难题,都需要家人的理解和帮助,更年期自然也不该放妈妈一个人面对。剧中每个角色有不同的应对方式:丈夫一肩扛下家事杂务,每天穿着围裙忙里忙外;外地的儿女常常回家,拉着忧郁的母亲出门走走;或者,购买补充的营养素给节俭的妈妈,不但顾身体也暖心。

终于,剧里面临更年期的妈妈们一个一个走过身心巨大变革的震荡,她们不会“痊愈”,但家人和观众一起见证了她们面对挑战的勇气。

不仰视、也不俯视的中年妇女生活群像

《请回答 1988 》挑出人生不同阶段的难题,让人物用互相支持的温暖与爱一起度过。最特别的是,它没忘记行至中年的女人不只是一位母亲,更是一位女性。更年期这样少见的题材,于是成为重要的剧情,让角色更圆满,也让观众对女性的了解更深刻。

剧里呈现的妇女生活群像不仅如此,它让妈妈们对着地瓜感叹自己的性生活,也藉着小孩晚自习、丈夫立刻提早下班的剧情安排,点出夫妻经营私生活的不易。

它写出了家庭主妇周旋家计的挫折和为难,也不忘凸显职业妇女“我不只是某人的妈妈,我是我自己”的坚定。

而在这样一个温馨的故事里,男人不是女性的敌人,而是坚实的盟友和夥伴。男人们的支援,可能在女人出门打工时,在巷口守候的身影;也可能是为了带孙子退休的妻子受不了逃回娘家时,特地请假回家主持家务的承担。

《请回答 1988 》所刻画的中年妇女,既不是无知愚蛮的泼妇,也不是崇高无私的圣女。作为妻子、作为母亲、作为女性,她们有温柔坚毅的一面,也有无措失据的时刻。她们无需被仰视,更不应该被俯视,她们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人物,也是同为女性的我们未来可能成为的样子。

这部 2015 年的电视剧时至今日还值得重读吗?它值得的。

它带给观众的,是一种至今仍然新颖的看待女性、特别是中年女性的方式。但愿有一天,我们的社会文化不再将女性体内的周流变化深深埋藏,闭口不言、讳莫如深,甚至视之为禁忌。月经并不肮脏,也无需隐晦,它是正常的生理循环,更是每一位女性的生命功课,值得自己和所有关心自己的人共同面对。

也许,改变社会观感不能立竿见影,但我们可以从自己做起。也许,就从回家陪伴母亲度过更年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