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族群的痛苦,常被拿来消费、嘲笑。他们较为弱势,因此社会更容易认定他们不需要被尊重。

文|严寄镐

那家伙还满好笑的嘛!──把他人的痛苦当成乐趣并拿来展示的人们

社会学家布赫迪厄(Pierre Bourdieu)所写的《区判》(La Distinction)讲述了“玩笑”如何连接了蓝领阶级的社交。一般来说,中产阶级常去的咖啡馆自然会被划为中产阶级的领域。让我们想想星巴克这样的场所吧,我们会认知到这是一个被“一进咖啡厅就坐下来、戴上耳机敲笔电”的那些人所占据的领域,也会尊重这个事实,其他人不会随便搭话,我们尊重它作为一处被某种个体一时占据的私人空间。

相反的,蓝领阶级的酒吧就不同了,回想一下那些描绘劳工生活的外国电影情境即可瞭解,其中很常出现的,是破旧不起眼的社区复合式酒吧咖啡馆。对工人来说,这种咖啡馆是“社交聚会”场所,进来的客人会心照不宣地装熟和交流,打开门时,即使看到不熟悉的面孔也会装作熟稔地喊声“嘿!”,好像彼此认识已久。接着,走向咖啡馆的老板、聊个几句话后,才走进咖啡馆内侧,确认谁是谁之后,再开始和某个人聊天。

像这样第一次和陌生人聊天时,被“利用”的题材通常是里面的“大块头”,也就是把对方的外表当成一个玩笑哏来使用。根据布赫迪厄的理论,劳工阶级往往假定胖子有较宽大的胸襟,因此即使说些贬抑他们外表的话,对方也会宽容大度地接受。他们会用嘲弄胖子的外表来引发笑声,当气氛变得和谐后,再进一步接续话题,达成“社交”的目的。

可以用来逗笑别人的社交技术很多,其中最容易被拿来使用的,就是开对方玩笑,或是贬低和嘲弄对方。有些人在情况允许时会利用周遭的人,拿那些似乎禁得起玩笑的人来嘲弄。基本上,有两种方法可以逗乐别人。

一种方法是嘲弄少数族群,包括被归类为“异常存在”的社会少数群体,如残疾人士、肥胖人士、性少数及移工。

因为模仿和嘲讽他们可以自然地引人发笑;因为他们较为弱势,所以更容易认定他们不需要被尊重;更因为他们不是一般人玩“礼貌游戏”的对象,所以让人认为嘲笑这些“不正常”的个体,没什么大不了。

利用少数族群开低级笑料的情事之所以层出不穷,通常是基于上述原因。会这么做的人们,认为肥胖者是除了吃之外什么都不在乎、不会自我管理的人;长得丑陋的女性也是嘲讽的对象,因为她们不被当成女人;男同志更是不如人了,表面是男性,但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概、比女人更女人;残疾人士是连自己的身体都撑不住的“怪物”;移工更不用说,是那种脸孔跟我们长得不一样,而且还不会说韩文的人。

这些案例的共同点,便是都具有所谓“正常人”眼中的“缺陷”,他们是“有所匮乏的存在”,这些就是拿来嘲笑和贬低的理由。因为有缺陷,所以拿来嘲笑也无所谓,模仿这种缺陷还会引发笑声。他们是人类中不全的存在,不被当作人类,也因此能够引人发笑,这种笑声不是来自于存在感的提升,反而是来自于存在感的堕落。


图片|《小丑》剧照

这就是少数群体感受到痛苦的关键。因为他们只是“有缺陷的存在”这个身分的复制品,并且只能透过这种认同上的复制,才能在社会上生存,如此一来,就无法成为其他不同的存在本体。

例如,男同志是缺乏男子气概的存在,所以从喜剧到电视剧,都只能以典型的“男同志”形象出现,除了在《同志亦凡人》(Queer As Folk)这样的同志影集以外,他们不可能成为主角,必须扮演甘草人物,通常带有荒谬色彩。除了这些,他们很难在电视剧里担纲其他角色。

少数群体感受到的痛苦,往往在于他们无法以其他面貌获得存在感。如果说,存在感来自于不可被取代的独特性,那么,少数群体则是几乎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名字,也就是说,以个人身分存在,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们总是被以群体的全称──少数群体──来称呼,并且只有在此时才具有社会价值。甚至他们谈论自身痛苦时,也只能说到自己作为少数群体的痛苦,其他层面的痛苦都会被无视、消除。因此透过嘲弄和贬低少数群体所获得的笑声,就是破坏少数群体的个体性、人格和尊严的,与痛苦等价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