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种面对痛苦的方式是,仔细感受那份痛苦,不断反刍自己的情绪,你将发现不一样的自我。

文|严寄镐

痛了才知道,我是什么人──痛苦让我发现自己

宣雅会找上谘商心理师,是因为觉得活着很痛苦。婚后,她从来没有感受到幸福,虽然老公不是什么不好的人,但彼此对结婚生活的认知很不同。老公总是很晚回家,时常和朋友聚餐喝酒。其实老公似乎也不是真的贪杯,自己在家时并不怎么喝,但和朋友见面时,明知赢不了,却还是硬灌黄汤。可想而知,宣雅和老公谈心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认为老公喜欢朋友的程度更胜于自己。

这可不是宣雅期盼的婚姻啊,她期盼的是和所有人一样,过着能和老公分享“共同”生活的日子。这个期望对她来说并不特别,宣雅只觉得能够遇见那种外面常见的、有家庭观念的老公,一起分享朴实的生活就够了,从没想过这样小小的期盼竟如此难以实现,更没预料到婚后将陷入不幸。

更惨的是,不幸并不仅止于不幸本身,还一并带来了精神、肉体上的长期痛苦。

两人关系破裂的导火线在于宣雅把老公逐出家门。某天,宣雅的老公像往常般醉酒晚归,宣雅突然莫名其妙地觉得再也无法忍受老公的行为,于是她便表明,再这样下去,一起生活根本也不代表任何意义了,要老公滚出家里。几番争吵后,老公果真离开了家,之后便维持了好几个月的分居生活。

宣雅和周边亲近的一位朋友说了自己的状况和感受,朋友建议她接受团体谘商。不过,这个朋友有此建言,并不是认为问题出在宣雅,而非宣雅的老公身上,而是因为她很清楚宣雅曾在大学时修习女性主义与社会学,也读过不少相关书籍,对自己身处的问题和状况有一定程度的认知,可以藉由参加团体谘商的机会培养面对痛苦的能力。在朋友眼里,宣雅的抗压能力似乎稍嫌不足。

后来宣雅经常把参加朋友介绍的精神分析团体聚会称为“上课”。她不把它称为“谘商”或“治疗”,反而是“上课”,这一点让我觉得十分有趣,因而问了原因。

宣雅说,因为她觉得这是“认识自己的过程”,所以才管这个聚会叫上课。从认识自己到学习安抚自己,以这点来看,宣雅所说的“上课”,和希腊人的“上课”概念非常接近。

宣雅说,第一次参加团体谘商的时候,她非常惊讶。原本她以为只要把自己的痛苦说出来,就会无条件获得众人的支持,但她没想到,当自己说出把老公赶出家门这件事时,大家的反应却意外地非常不一致。

现场都是女性,大家各自秉持个人经验和观念作为判准,支持宣雅的虽占大多数,但也有不少人表示:“只是这样而已,有必要弄到赶出家门吗?”

对话中出现的各种回应,引发了宣雅的好奇心:“为什么她们会这样想呢?”以前宣雅认为,应该不会有人对于自己家里发生的问题抱持不同想法,因为谁是谁非,显然非常明确,但听了其他人跟自己相左的意见后,宣雅心中顿时产生疑问:“那我为什么会这样想?”

既然别人会有别的想法,是基于不同的生活背景,换句话说,自己产生某种想法也是基于某种成长环境吧──于是她开始回溯起自己的人生。

“我当然会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也相信其他人会站在我这边。因为我非常肯定这件事,所以之前也觉得没必要去思考我为什么会那么想。”

回头去审视内心思绪,对宣雅而言是一段全新的经验:“有点惭愧,我以前真的没怎么好好思考过关于自己的事。听说大家在青春期的时候都会想很多,但那时我只爱跟朋友玩,就是去吃吃好吃的、痛快地玩乐就满足了。生气的话就发脾气,过起日子完全不思考。参加团体谘商后,我才第一次好好开始思考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不幸的婚姻让她感到痛苦,但这样的人生也引领她透过团体谘商发现自我。从那时候开始,对宣雅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认识自己”。同时,她也很喜欢在认识自己的想法、心情、欲望、心境之后,才随着这股脉络去掌握、安抚自己的过程,以前总往老公身上打转的心也终于能够找回来,安放在自己身上。她觉得在参与这个“课程”时,真的非常幸福。

当然宣雅也非常清楚,这样做,并不能挽回和老公之间的关系,这是完全不同层次的问题。但是她仍为了终于认识以前从未认识的自己而感到高兴,因为认识自己就表示终于能够接受自己,也终于能和自己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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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遭遇痛苦的不是别人,而是我?

其实遭遇痛苦的人,第一个反应多半是“委屈”。遇到辛苦、疲惫又煎熬的事时,人们往往会先丢出“为什么非得是我遭遇这种鸟事?”这样的问题。

环顾周遭时,人们往往会觉得,即便有类似遭遇或处境更糟的人,都没有遇上“唯独”自己才碰上的惨事,因为如此,身陷痛苦的人们所感受到的情绪中,最具压倒性的就是“委屈”。

宣雅也是如此。自己没有做错事,老公也不是特别差的人,两人都来自平凡的家庭,平凡地长大;和别的夫妻相比,她和老公的关系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算是相当一般。但为什么“唯独”自己要在夫妻关系中承受这样的煎熬呢?

当然,宣雅静下心来理性思考时,也很清楚:不是只有自己觉得委屈,大多数的女性想必都感到委屈。但即使她能这么想,还是无法抹去自己“偏偏”比别人更辛苦的感受。即使理解了带来这种痛苦的社会性结构和成因,也无法使这份委屈感消失,这份感受便始终在心口盘旋。

为了解开这份委屈的心理,我们必须为自己承受的痛苦定义出价值所在。无论是透过这份痛苦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或是战胜痛苦之后能够找到更好的幸福,又或是大家都得经历这些事才得以领悟人生⋯⋯无论什么都好,只要有价值,受苦就有意义。但可惜,痛苦就只是痛苦,在痛苦里面,找不到任何意义。

这和患病没有什么不同,不,和承受社会性或心理问题相比,遭遇生理上的病痛时,“委屈感”会更强而有力地袭来。当罹患了能够左右生死的疾病时,人们率先脱口而出的,就是“为什么是我?”明明没有像别人一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也有建立保健养生的习惯,但为什么这种事偏偏就发生在我身上呢?这些疑问常会浮上脑海,而和这些念头一起出现的情绪,就是“委屈”了。

“委屈”和“后悔”的情绪常常反覆交替:“当时不该那样做的。”回首过往,其实会发现无数的征兆──也许原本能避开,也许原本能早期发现,然而,那些征兆都被忽视了,于是人们对自己当初的无感感到自责。

但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委屈”和“后悔”,就像宣雅的例子一样,是在找寻痛苦的意义时,不断反刍自己的人生而被挑起的情绪,有时其实也能帮忙发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