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否认在嚼舌根的当下有多过瘾,而且可以让你快速与任何人建立关系。然而,藉由批评与嘲讽他人所建立的关系,并不是真正的连结,只是同仇敌忾的亲密。

文|布芮尼・布朗

我记得第一次看到朋友的沙发上摆了写着,“如果你说不出好话,就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枕头时,忍不住噗哧一笑。让我暂时脱下“和善研究员”的帽子,问几个直接的问题:有没有比说人是非还要更快、更容易与陌生人变成朋友的方式?有没有任何事比与某个人一起冷嘲热讽、讲八卦、说三道四的感觉还爽快?

当然,在这两种情况下,我事后通常会感觉很糟,但我们不能否认在嚼舌根的当下有多过瘾。这是一种令人难以抗拒、总能见效且超级简单的方式,可以让你与任何人建立关系。天啊!这么做可能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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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枕头上的那句话。我们藉由批评与嘲讽他人所建立的关系,并不是真正的连结,如同刚才提到的例子。不幸地,这么做所导致的痛苦,却是真实的痛苦。建立在冷嘲热讽之上的连结跟行为本身一样,毫无价值。

我研究羞耻感时所进行的访谈中,许多受访者提及,无意中听到别人谈论自己时会觉得很难受,或者发现别人口中的“流言蜚语”是关于自己时会感到羞耻。这实在令人痛心,因此我开始练习不说八卦。起初,这么做让我觉得孤单,但也让我痛苦地学到了一些东西。只过了几个星期我便发现,有几段以为是真正友谊的人际关系,原来完全是以说闲话为基础。一旦不说,我和对方就没有共通点,彼此也无话可说。

如果将焦点从个人生活转移到现今所处的政治与意识型态的文化上,我认为,那些一起坐着聊八卦的人们,通常与我们并没有紧密的连结或深刻的社群意识,我们只是在跟讨厌相同对象的人一起鬼混。那不是连结,是“你不跟我们一伙,就是与我们为敌。”那是同仇敌忾的亲密。

我不是真的了解你,也没有认真经营我们的关系,但我喜欢我们都讨厌相同的人、鄙视相同的看法这件事

同仇敌忾的亲密是虚假的连结,与真正的归属感恰恰相反。如果我们与别人的连结纯粹来自于讨厌相同的人,那么感受到的亲密往往更强烈,立刻获得满足,而且能轻易发泄怒气与痛苦。

然而,这不是促成真实连结的动力。这种动力炽热滚烫、燃烧迅速,且会留下受到污染的情绪。如果我们有自觉,就会发现这种亲密也会在事后反省时感到懊悔。我真的有跟他们一起说闲话吗?那种行为对我们有帮助吗?我是否真的做了我讨厌别人做的那种行为?

我明白,这些时刻是不可掌握而且有害。我经常想要躲起来,想待在同温层里。但这么做于事无补。我们也许因为相同的政治或社会信仰与意识形态聚在一起,但在这个同温层里依然孤独。更糟的是,我们不断监视自己。挑战所属阵营的意见或看法所引起反弹的威胁逐渐逼近,使我们持续处于焦虑。当束缚我们的全是信仰而非人格时,质疑自身想法或集体意识型态便成了危险的举动。

一个团体或社群如果不能忍受异议与分歧,就等于放弃了任何紧密连结的经验。那里没有真正的归属感,只有讨厌相同对象的潜规则,这会加深人际连结断裂的心灵危机。

就如同集体经验对我们影响深刻,这些时刻显然并非全是对等。如果一个群体的基础是牺牲他人,例如彼此都贬视另一个人或团体而建立关系,或是尽管如此还是得在一起,都无法修补人际连结断裂的心灵危机。事实上,反而会加剧断绝连结的现象。

如果这么做牺牲了他人的利益,就不是真正的集体喜悦;如果这么做会带给他人痛苦,就不是真正的集体痛苦。当足球迷用种族歧视的字眼向球员咆哮,或是人们基于憎恨而聚集,寻求真正的归属感与紧密连结的实践,便会立刻化为乌有、彻底失败。


图片|《我要准时下班》剧照

当我问研究参与者,在示威游行与集会中是否感受到集体的快乐与/或痛苦时,他们给的答案与被问到宗教活动时一样,都是“看当时的情况而定”。我深入研究为什么在一些活动中是如此,但在其他活动中却不是这样时,从同仇敌忾的关系发展出的分界线再次浮现:非人化与物化的行为消除了集体的快乐与痛苦。

一名四十多岁的女人解释,“有时我去教堂,体会到不可思议的灵性连结,感觉有某种事物超越了歧异。有时去做礼拜,听牧师在布道时谈论政治、替候选人背书,气得一肚子火。这种经验越来越常见。有时候,会觉得去教堂很浪费时间。”

我和女儿参加了二○一七年在华盛顿举行的女权大游行(Women's March)。对我而言,某些时刻感觉像是真正的集体快乐与痛苦,其他时刻则不然。优步(Uber)的司机没有在适当的地方让我们下车,因此我们目睹了游行队伍中一些吓人且无意义的财物毁损事件及随后警方发起的镇暴行动。不久,两个头戴川普标志帽子的青年,对一群走在街上身穿女性主义 T 恤的年轻女子大叫,“去你的,自由派脑包!”

我们还没走完一个街区便能清楚看到,政治立场迥异的两派人马彼此有的共通点,比他们与所属地区的绝大多数选民还多:利用任何机会发泄自己不愿承认与逐渐加剧的痛苦、伤害及渺小无能的感觉。我们不会控制这些情绪,当我们拿别人出气时时,会变得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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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游行中,多数的演讲者让大家团结一心,但少数人利用与对手极为类似的手段煽动群众的情绪,譬如以非人化的语言批评政治人物。有趣的是,在我们从“什么是可能的”与“我们相信什么”,变成“我们讨厌什么、仇视什么人”的时刻,你可以实际感觉到那股能量从群众转移到演讲者身上。

集会可以满足人类对于共同社会经验的渴望。然而,我们需要留意,这种渴望会在何时、以什么方式被他人利用与操纵,来达到真实人际连结以外的目的。在同一个社群中,有的集会可以慢慢疗愈伤痕,有的则可能造成创伤。当我们齐聚分享真正的喜悦、希望与痛苦时,可以消除普遍存在、经常掩盖善良人性的犬儒主义。如果我们在同仇敌忾这面假旗下拉帮结派,就会加深犬儒主义并削弱人类共有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