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改写自《这是爱女,也是厌女》第六场新书发表会“你我周围的厌女故事”侧记。“本来是我的钱,被你们拿走了!”他在日常生活中不断贬抑两个妹妹,觉得她们什么都做不好,还来争家产,简直家门不幸。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厌女”,你看见了吗?

“厌女”就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但是很难看得见,也很难说得清。因为厌女是一种道德二分的社会结构,它把女人区分成“好女人”与“坏女人”,女人若不是被疼爱的好女人,就是被憎厌的坏女人。

这种二元对立的语言结构使得我们即使意识到厌女,也不知道怎么去谈论它,更难破除它。例如在林奕含写出《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之前,这类被林奕含称作“诱奸”的事件,若不是被视作“狼师性侵学生”,就是被诠释为“师生恋”;因为已经被发明出来的词汇太少,大家很难想像在道德/不道德的二元判断之间,还能存在什么模糊地带。

所以,要破除厌女的第一步,或许得先不断“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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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故事:厌女,其实也是男性挣扎的故事

在一场告别式上,亡者的儿子A好几次站起来致词,代表亡者向所有在场的亲朋好友表达感谢,唯独从头到尾不曾提到自己的两个妹妹。两个妹妹就坐在现场,却彷佛不存在。

原来, A 的爸爸留下了大笔遗产。那笔遗产更早以前是 A 的爷爷所留下的, A 的姑姑们抛弃继承,爸爸则获得了全部遗产。因为这样,A从小就觉得这笔钱将来也会是他的。但是到了今日,女性抛弃继承已经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A 对于不愿抛弃继承的两个妹妹深恶痛绝:“本来是我的钱,被你们拿走了!” A 在日常生活中不断贬抑两个妹妹,老是觉得他们什么都做不好,还来争家产,简直家门不幸。

政大法律系的王晓丹老师所举出的这个故事,呈现出厌女的时空脉络。厌女并不是一个新的概念,但在近几年重新被用来诠释父权体制。背后的社会脉络是,在当代所谓的“女力”崛起之后,很多男人觉得权力被剥夺,而产生失落与焦虑;这些感受又回头变成对于“争权”女性的惩戒。所以应该说,厌女故事不只是女人被困住的故事,同时也是男人被困住的故事。

从这个故事也可以看到,人们在关系之中往往被赋予特定的角色(例如“贤妻良母”、“好女孩”等等),然后透过人与人之间的期待(像是“我跟你这么好,所以你应该如何如何”),将人镶嵌在这些期待里面,使人动弹不得,也失去沟通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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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故事:性侵被害人,不是只有一种样子

阿国跟阿辉是一对表兄弟,他们趁着到女性友人阿静住处借用电脑的机会,一起性侵了阿静。阿静在抵抗时躲进了当时不在家的室友房内,结果阿国跟阿辉把室友的房门拆了,把阿静抱回房内性侵,并拍下性侵过程,要求阿静不可以把事情说出去,以后还要“随传随到”,否则就把阿静被性侵的影片 po 上网。

此后半年内,阿静又被阿国与阿辉两人性侵了多次,因为害怕影片流出去,所以一直不敢报警。直到阿国与阿辉拿了阿静的身分证去办门号,又不缴电话费,让阿静欠了很多钱。负债让阿静心理压力很大,而有了轻生的念头。阿静想轻生的事被姊姊发现,姊姊追问他事情的细节后,才劝阿静报警。

宜兰地方法院的程明慧法官举出这个真实的故事,说明性侵被害人可能有很多种样貌,也可能跟大家的想像很不一样。单看阿静的说词,一般人可能会觉得有些诡异:“让他心理压力大到决定报警的契机竟然是积欠电话费,而不是性侵?是不是搞错重点了?他真的有被性侵吗?”但是在这个案件里,程明慧法官透过讯问被告,发现确实有强制性交的事实,最后被告也被判刑定谳。

藉由这个故事,程明慧法官指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成长背景,如果我们擅自对被害人该有什么反应、该讲哪些话做太多揣测,那只是把我们自己的经验强迫加诸于他人之上,而不是当事人真实的经验。

第三个故事:没有权力的人压迫没有权力的人

我是法律扶助基金会的审查委员,在审查法扶案件时,常常看到经济、身体、性别、工作能力等各方面弱势的人,在跟和他一样弱势的人互相残杀。有时候,我们扶助了其中一方,隔天却发现,他的对造也来申请扶助。一看,两个人一样可怜。

如果我们基于诉讼上武器平等原则,提供双方法律扶助,就好像一人发给他们一支枪,原本的肉搏战变成枪战,厮杀得更加淋漓。在诉讼案件中,也很常看到“很古典”的厌女,有人拿着家里很脏乱的照片,上法院主张太太疏于打理家务,请求判决离婚。

宜兰地方法院的郭淑珍庭长从自身法律实务工作的经验出发,指出“告别厌女”这件事存在着城乡、阶级、世代等面向的巨大差距。

大多数人应该都能认同厌女的核心价值:“有权力的人不该压迫没有权力的人。”但是当没有权力的人压迫没有权力的人呢?这个问题在都会区、在中产阶级或许不是很明显;但是到了非都会区、到了社会底层,我们对于弱弱相残其实是束手无策的。这种情况下,要告别厌女,就更加不可能了。

说故事的力量

我们的认知建构我们的语言,我们的语言又回过头来形塑我们的认知。以上的三个故事,分别从不同角度描绘了厌女现象的某些面向。

但是还需要更多更多人,也说出自己的厌女故事,我们的认知与语言才可能被扩充,我们也才可能更贴近那些无法被二元对立呈现出来的真实。

在破除厌女之前,先说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