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伎町,有人说它乱,有人嫌它脏,但或许是因为从小在黑道家庭长大,那里的味道、流光、风景,都让欧阳靖想起“家”。

复杂情愫的归宿

2013 年 2 月 24 日的早上 9 点,我与数万名来自世界各地的跑者在新宿都厅前整装待发,这天是一年一度的东京马拉松日,也或许是整个新宿都厅区域最热闹、最有朝气的日子,当天气温接近零度,珍贵的冬日阳光又被周遭的高楼大厦完全遮蔽,每个跑者只能待在原地不停跳跃着温暖身子,希望赶紧起跑逃离这水泥丛林的包围。

在那次跑东京马拉松之前,我还有来过一次东京都厅,目的是到免费的展望台看夜景,还顺便去吃东京都厅议事堂员工餐厅,完全是小资族观光客的标准套装行程;而这套行程非常受自助旅行的欧美游客欢迎,现在东京都厅展望室内听到欧洲各国语言的机率似乎比日文还多。除了跑东京马拉松跟看免费夜景,东京人平常不太会跑到都厅这块政府机关区域,这里道路复杂、标示不清,还充满严肃的氛围;进进出出的公务员全都西装笔挺、不苟言笑地快步走在大建筑家丹下健三设计的宏伟建物下⋯⋯但想见他们下班后在歌舞伎町时应该又是另一种样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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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都厅,新宿还有另一个我觉得很无聊的知名景点“新宿御苑”,这里以四季美景而闻名,春天可以赏樱、秋天可以赏枫,但我觉得无趣的点在于御苑内禁止饮用任何酒精类饮品,不能喝酒不就失去赏花的本意了吗?这里在樱花盛开时有个特殊景象,一般日子御苑内几乎很少日本人,只有满满世界各地来赏樱的外国游客,因为比起嗜酒的日本人,外国观光客倒是对单纯地和樱花合照情有独钟。如果真要来新宿御苑,可以试试看在五、六月份来,这时候你将会闻到整个公园散发出一股类似漂白水的青臭味⋯⋯或着说得更露骨一点,就是“精液”的味道,而这个异味来自美丽的栗子花。相较起来看无趣的樱花或枫红又不能喝酒,我倒认为亲身来感受这座散发精液臭味的美丽庭园才是特别体验。

男友的工作是职业摄影师,常常会有国内外客户要求他拍一些“很有日本味”的街景,尤其时装品牌更是对东京那种充满居酒屋红灯笼的狭隘巷弄情有独钟。要找到符合“日本文化”、“怀旧”、“庶民感”所有元素的场景并不难,但若要一次能拍到最多不同构图,节省通车移动时间的地点绝对是新宿区,在这里有极具特色的“思い出横丁”、歌舞伎町的霓虹灯招牌,如果要拍些具都会感的高楼建筑也很多、最近在时尚圈大受欢迎的科幻庞克(Cyber-Punk)风格也能简单营造出来。

在新宿拍摄不但轻松,而且拍出的作品包准让客户满意,也因此我们几乎天天来新宿报到,担任摄影助理的我久而久之也看腻了这个地方。直到那天大吵一架,我翘家来到歌舞伎町独自过夜,才又重新找回当初对这个地方的情愫。

新宿是个让我有复杂感受的地方,我甚至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喜欢它还是讨厌它?但我能确定一点,就是无论未来的人生中发生什么事、无论我是否还能继续在东京生存,新宿绝对是我心灵的一个归宿,尤其是歌舞伎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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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是一位知名演员、家喻户晓且形象良好的公众人物,但一般人对于我父亲的身分比较不了解;他是台湾黑道帮派的高级干部,坐过牢也干过许多不被法律允许的事,经营过八大行业与酒店,更是“一清专案”流氓肃清的提报对象⋯⋯而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记得小时候坐着爸爸的凯迪拉克轿车去逛夜市,他身边往往围满衣装笔挺的后辈小弟,小弟们也把我保护得无微不至:

“欧阳小姐要喝饮料吗?”

“欧阳小姐要玩打弹珠吗?”

每当我跟爸爸走在夜市,总觉得自己像什么皇亲国戚或大明星出巡,放眼望去自己前后全是黑衣保镳。黑道的规矩、处事逻辑我都能理解,毕竟成人的里世界就是孕育我成长的地方,直到 11 岁爸爸因病往生。歌舞伎町散发着一股特殊的气味,这个气味我很熟悉,甚至让我感到异常安心;即便眼前的景象残破而罪恶,这依然是令我无所畏惧的里世界。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爱上歌舞伎町?也或许只是因为我喜欢日本帮派电影跟《人中之龙》电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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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归化日本籍的大陆作家、也参选过新宿区议员的李小牧,因《歌舞伎町案内人》系列书籍而成名,他身为中国移民却在歌舞伎町黑白两道通吃的身分颇受争议,有人觉得他很会做秀,大多人认为他很会生存,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中日两方的间谍人士。这个出生在湖南长沙的芭蕾舞者,文革反叛分子的后代,曾提起自己死后要将一根骨头深埋在歌舞伎町的遗愿。在他的着作中,对于日本人的文化与民族性几乎没什么正面观感,但新宿却成为他所寄望的葬身之地。

“我已经在这个城市中生活了十几年,而且还将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我太喜欢新宿了,我熟悉她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高楼,我在歌舞伎町当中,就像鱼儿入水一般。”李小牧在《歌舞伎町案内人》中如此写道。

歌舞伎町之所以形成跟华侨的资助有很大关系,而至今华人黑帮在此依然富有极大影响力;也因此如李小牧一般的特异人物才会破格崛起。他说自己是个“案内人”,当然“案内人”一词在日文中除了“皮条客”也有“带路人”的意思,一语双关。新宿无论在形而上形而下都是个大迷宫;有很多人依然在孜孜探索着,有更多人已经迷失了。

对于我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归属,即使人情冷漠、脏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