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纪录片导演贺照缇,《未来无恙》历时七年制作,她和两位主角小珍小沛感情变得很深,成了另一种家人的模样。看着两个女孩在生活中跌跌撞撞,却充满力量,导演期盼着,在看完这部片子后,我们不再用旧式的受害者脚本看待她们:有时保护者心态,是阻碍受害者疗愈的过程。

专访上篇:最温柔也最残忍,少女的 18 岁青春:专访《未来无恙》贺照缇

家是一种渴望,渴望炒菜香,或者一张沙发

《未来无恙》里,有关于理想的家的追寻。

拍摄七年间,贺导演和小珍小沛之间的感情变得很深,像是另一种家人的模样。有时候 messenger 通话完,女孩会对她说:爱你唷。

她也回应:爱你唷。

导演笑意盈盈,一边模仿着。两个女孩,将她当作干妈,里头有很深很深的依恋,就像家人。


图片|《未来无恙》剧照

我问导演,相处七年间,她们有影响你对家的想像吗?她低头想了一下,接着像是给了答案,也丢出了问题,她说,这跟人为什么要有家有关,而每个人对家的渴望,都该有最核心的追寻。

家是一个由具象(House)而抽象(Home)的过程:“你渴望什么样的 House,那就是你对家渴望,你最核心的那个东西。”

藉由对某种外物的追寻,我们慢慢组建、布置一个 House,而对 House 的追求,便是你对 Home 的想像。

但是追求家的过程,牵扯到许多限制,背后有其结构问题。譬如租房,你能够处理家(House)的自由变小,若你是爱做饭的人,没有一间好厨房,就很难创造理想的家(Home)。

导演笑说自己很爱煮饭,她甚至没办法想像自己的家只有电磁炉,却没有牵管线的瓦斯炉,因为对她来说,家是一种气味,有炒菜香,是大火炒出香气,为家人做菜的那种气味。后来有阵子,她对家的渴望,是一张很舒服的沙发,能够舒展的、不需正襟危坐的,家是一种身体感。

导演看向我,带着温暖的笑,她问,你呢?家对你来说是什么?我愣了一下,回说,是声音吧。电视机很吵的声音、有人聊天的声音。

贺导演曾经问小珍理想中的家是什么样子?当时她的回答,是一个梦幻的远方。听到答案时,贺导常常很残酷地去想,或许以她的社经地位,理想中的家是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她有对家的渴望,那是因为她在家的关系里面,几乎是扮演一个比父母还像父母的角色。”

于小珍、小沛,家可能是一个让自己受伤的地方,但即便饱受创伤,她们渴望的远方,依然是家。


图片|《未来无恙》剧照

让“受害者”成为“反抗者”,才能翻转旧式脚本

两位没有被社会防护网接住的孩子,她们从大众定义下的受害者,自己长出力量,站成了主体,成为反抗者,重新叙写受害者的剧本。然而当一个受害者要展现主体性时,社会不一定会接受,大家要她们符合受害者脚本:要哭、要卑微、最好一点力量都没有。

“包括各种跟性别有关的当事人,常常都必须用一种⋯⋯被迫必须变成受害、低小的姿态,去吸收这个社会同情的眼光。”她语气温柔,却句句有力:“可是在这样的位置上,她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她不能有力量,展现力量就会被质疑。”

旧式的受害者脚本,以及社会“保护者心态”,让受害者认为自己是可耻的、见不得人的。某种程度上,更阻碍了疗愈过程:“有一件事很重要。当事人因这件事很痛苦,他必须在有人可以接住的状态下,去检视他的创伤经验,说出一个创伤经验的新版本,而不是旧版本。”

所谓的新版本,意味着让自己藉由叙说经验,站成主体,让他有力量去面对未来人生。

好比一个在母亲控制之下,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可能会想透过爱情弥补空洞。但新版本的人生,能够藉由叙述,知道安全感必须自己给自己,而不依靠外界。

“这部片的主角也有对过往创伤叙述的历程,所以透过叙述变成更有力量的人。我们要铺盖一个安全的网子,让他们说出来,让他们哭泣,让他们不再自责。”

看着导演,我一直忘不了《未来无恙》,小珍那样无惧直视镜头的眼神,以及小沛追求爱的真挚,是原始且富有生命力的、对未来的企盼。当我们都能站成反抗者,便能重新改写生命故事。

编辑后记

知道要专访贺照缇导演之后,一位同事抓着我问:你要访贺照缇导演?她的纪录片都很经典啊,《我爱高跟鞋》是传播学院学生必看耶。我笑着点点头,心里可以理解同事们的激动,尤其是在看完《未来无恙》之后。

遇到导演后,我说好喜欢这部片,而她的眼神好温柔,对我说谢谢。我真的很好奇,在看过那么多残酷画面,为什么还能温和地面对这个世界?

她说,十几年前的她也是强悍的、教条式的,“但硬邦邦的东西没人要看。一个硬的理论装进来后,需要透过与世间的相处,才会内化,成为活的东西。”

镜头之下,她开始看见许多不得不然,和无能为力,很多事情的发展,不是非黑即白切分就能理解。

“所以我觉得那种柔软跟温柔,是不可免,对我来说。那是我跟这个世界接触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