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纪录片导演贺照缇。历时七年制作的纪录片《未来无恙》,拍摄两个女孩 15 到 18 岁的青春,因为结构性贫穷、家庭功能失常,迫使她们必须为生活拚命。可社会在看所谓“受害者”时,往往期待她们是柔弱、卑微,去吸收社会同情眼光。但贺导演认为:“可是在这样的位置上,她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2018 年,贺照缇导演推出历时七年制作的纪录片《未来无恙》,一段疼痛青春的故事。纪录两个女孩——小珍与小沛,15 岁到 18 岁的生活。


图片|《未来无恙》剧照


图片|《未来无恙》剧照

在年少无忧的年纪,这两个女孩,却因为家庭功能的缺失而受到伤害。她们被迫长大,于是一个女孩在家中遭遇重大挫折时,把自己站的坚强,说着:我要保护我的家人,因为家人是最重要的;另一个女孩,她则不断的向外寻找能填补内心、给予拥抱的栖所。

2019 年,《未来无恙》推出募资页面,想着能让电影在秋天上映。导演接受专访前一天,才刚结束台北电影节的首映,据陪同来专访的夥伴说,首映结束后,募资就达标了。

我说着恭喜,内心很是激动。带着无数好奇,望着眼前笑得双眼弯弯的导演,好想问她,青春必然有痛的,是什么原因,让她不自觉地看向这两个女孩,这一望就是七年?

用温柔的接面迎向世界

拍摄《未来无恙》,是贺导对这世界最温柔的呐喊。

从社会失能的防护网,看两个女孩在贫穷结构下,在性别与家庭的伤害下,如何带着最原始野生的生命力,活出既定的受害者模板,但贺导演用最柔软的视角去凝视,一个画面,盯着看,你会看到很残忍的、血淋淋的那块,可是她的镜头不说话,她要你慢慢看,去看画面里每个人的动作、声音。

2011 年,贺导演在社工的接洽下,接触到 12 名高中职休学的青少年,本来想拍的,是励志纪录片。却没想到她的镜头,缓缓地转向《未来无恙》里的两个女孩——小珍与小沛。我问为什么?


图片|《未来无恙》剧照

贺导演在倾听的时候,眼神一直很温柔,像是她的纪录片镜头。听我问完话,她咀嚼许久,然后说:“在生命经验和关怀的方向上⋯⋯一个程度上,不是那么有把握做男性议题。而作为全然的生理女性,我更能感同身受。”

之所以关怀女性经验,有一部分来自能同情共感,当她在拍摄小珍与小沛的故事时,常常回想到身为女性的、曾经身为青少女的经验。这两个女孩们因为处在结构性贫穷、家的功能失常,让她们疲于奔命——她们不得不把自己长成大人。

“我常形容,孩子可以飞多远,有时候是(取决于)站在家长的肩膀上。”社经地位越低,孩子能看到的圆周便越小。很多人会说为何要轻看自己?眼界为何放那么小?那不是个人问题,而是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没有经验和条件。

导演举了个例子,两个大一休学的孩子,一个站在高经济地位的人,他可能会选择出国拓展视野,受到家人支持;另一个没有地位的孩子,为了生活,白天打工,晚上读夜间部,可是书也念得不好,最后被当掉。

情境写实的可怕。

于是看着两个女孩,贺导时常有无力感,想着“为什么是她们?”

我能够想像,当时我如果不大骂,阴影会伤害我很久

出生在一个小康家庭,贺导演有很保护自己的父母,也能让她很任性地,去长出某些东西来,家人总会婉转说,她很独立。大学时,她选择离家,到外租房子,近乎狂奔、用力地去理解这个世界。接触性别理论后,才渐渐意识到,大多时候她接触到的性别环境,是很不友善的。

回想起很久以前,在没有手机的年代。有天晚上十点左右,她到大楼外的电话亭打电话,外头乌漆抹黑的。讲完电话,收拾东西,一个男生冲向她,在她面前停下来。

“我就愣住,因为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一面说,示范当时的动作,手是自然垂放着在前方的:“然后我就发现我的手上湿湿的。我完全愣住,不知道怎么回事。才发现他在我手上射精。”

你可以想像当时的她,第一反应是害怕的。那是什么?是水吗?是攻击吗?该怎么回应?当她反应过来,立刻追了上去,拼命骂脏话,对男生吼着:你干嘛!你干嘛这样子!

因为接触性别理论与性别教育,让贺导演知道被性骚扰,不是应该检讨自己,所以确认自身是否安全后,她追了出去。选择对抗,让她更有力量抗衡阴影:“因为我能够想像⋯⋯如果我去疑惑是不是我不对、太暴露、太不检点,如果我去反省我自己,不把怒气说出来,这件事会影响我非常久。因为那是女性自我解释为道德犯错者。”

“所以我觉得性别教育很重要,第一我知道我是安全的,我必须做出反应,做出反应不只是展现身为一个女性主体,还有就是——我不会继续伤害我自己。”

而在《未来无恙》里,便是一部让女性展现主体性的故事。你会感受到的,是身为受害者的她们,成为反抗者,展现能改变生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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