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指出,同样不只哲学领域,也不只有男教授利用女学生的崇拜进而发生性行为。这是个更普遍的困境:当人们面对思辨能力较你敏捷的人,就有可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文|张理晨

新闻报导沈清楷被解聘了,举发他的女性让大家见识到,一个在台湾哲学圈享有声望与威信的人,面对崇拜他学识渊博但思考能力比他弱的人,只把她(们)当作性工具对待。说得更精确一点:原本不假思索地以为这是一段双方平等相待的爱情关系,在知道对方的性关系十分杂乱之后,才察觉到自己只是性工具。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不只哲学领域,艺术领域和政治领域也发生过,也不只有男教授会利用女学生的崇拜进而将女学生纳入他的性工具之一,而是当你面对一个思辨能力较你敏捷的人(可能是学长姐、程度比你好的学弟妹或是国际交换生),你就有可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不知不觉间成为对方思想上的俘虏。我听闻了一个被(还有一个差一点被)强暴的例子,身为哲学研究所毕业生,让我破解他们如何扭曲当代欧陆思潮并合理化他们的强暴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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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曲解德勒兹思想

只把你当作性工具的人会这么说:“人的解放藉由欲望机器破坏整体,你当第三者或是我劈腿、我性关系杂乱,都是在实践德勒兹的欲望机器。”

如何跳脱这种歪理?如何独立思考?

德勒兹思想中的“欲望”无法被简化为性欲,而是对生命的热情、无穷创造力的展现。人的解放藉由欲望机器破坏“整体”,而“整体”无法被单一地化约为“家庭”或是“一对一的爱情关系”。“破坏整体”指的是:反省自己不假思索就接受的既定价值观,并且创造出自己的价值,如此一来我便不再屈从于既定的单一价值,而创造了自己的丰富性。

例如:我反省何谓“学习”,这不应只是写考卷和背课文,我必须创造出自己的学习方式:参加工作坊、把握交换生计画、与不同领域的人交流藉以反思所学……等等。同样,我也可以反省、质疑何谓“性忠贞”,性的忠贞不来自于既定的道德规范或法律的强制约束,也不来自于查勤或是剥夺对方隐私权(如:任意登入对方 email、facebook),而是双方在一段平等的关系中主动坦诚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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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不学习”不等于“反省并创造自己的学习方式”;“要你当第三者、性关系杂乱甚至把性病传给你”也不等于“反省了性忠贞的正当性”。“不学习”和“要你当第三者、性关系杂乱甚至把性病传给你”都只是对既定道德价值体系(即法律上的一对一婚姻关系)的逃避,他为何不让你针对“性”这个议题有平等的发言权和讨论空间呢?他为何未曾耐心地向你阐述同志婚姻或多元成家如何实行,又可能在法律上遭遇哪些阻碍?当他对你的思辨能力毫无帮助、当他拒绝与你讨论而一意孤行,他就是暴力、他就在强暴你、他就剥夺了你在平等关系中应有的发言权。

B. 曲解性解放的意涵

只把你当作性工具的人会这么说:“你怎么跟那些保守派人士一样呢?你没试过杂交、你没跟伴侣以外的人性交过、你没拍过裸照、你性交时没拍过影片,你根本还没性解放啊!你要不要跟我约一次看看?”

如何跳脱这种歪理?如何独立思考?

性解放的核心意涵是身体自主权,要解放的是女人在社会文化脉络中的从属地位。台湾社会以往将女人的性视作附属于家族的财产,在和别的家族通婚时具有交换价值,女人的穿着打扮与性活动皆受到规范,在婚姻中若丈夫强迫发生性行为,也无法控告对方强暴。

2019 年的台湾,婚前性行为早已不是禁忌,而裸露式的穿着、性交时应有的姿态甚至被收编进以异性恋男性为主导的单一化审美观与价值观中,并且和资本主义市场结合在一起。例如:童颜巨乳、蜜桃臀的微笑线、隆乳和微整形的普及、冻龄美魔女的身材、药妆店的密度与销售业绩,这些都显示了女性的身体再度被收编进父权体系中。

当今的台湾社会在谈论性解放时,要解放的到底是什么?一、把自己从影视网路媒体迅速传播的单一化审美观中解放出来,肯定自己有以下诸种身体上的自主权:素颜的自由、穿无袖洋装露出腋毛的自信、不刻意挤乳沟的自在、并且把松弛的皮肤和剖腹产时开过刀的痕迹,都视为强大生命力之美的展现(让我在此向我妈妈致上敬意)。二、从以男性的视觉刺激和性快感为目的,并且扁平化女性性交过程的色情影像中解放出来:若你今天没有强暴幻想的性欲,拒绝意图轮暴你的男性们;若你不想吞下他的精液也不愿把他的精液当作面膜,告诉他你如何享受性。你是活生生的人,你的身体自主权不附属于他的性高潮之下,你不是色情影像中那些符合他对女人完美幻想的 AV 女优或直播主。

怎样算保守、怎样算前卫?对当今僵化的思考模式有所批判就是前卫,固守于自己的想法或是只会引述舆论就是保守。在性解放趋向肤浅化、扁平化的当今,我认为彭仁郁的这篇文章很重要:〈“夜店咖”不好吗?当代都会求偶仪式与性\别展演之一隅〉。

最终,让我以女性主义视角来诠释纪伯伦(Kahlil Gibran)这句优美的诗:“把道德当作锦衣华服穿戴上身的人,还不如一丝不挂”,把个人的道德观或价值观抬升至不可质疑之真理的地位,扭曲当代欧陆思潮、无视其脉络与复杂性,并藉此混淆初学者对“性解放”、“前卫艺术”等概念之正确理解,以便将哲学初学者(可能是大学生、外系或外校的旁听生、讲座的参加者或志工、政治性团体的成员)当作性工具的教授们,还不如举发并交由性平会解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