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励馨基金会前执行长纪惠容。作为基督徒、她长期声援 LGBT 族群。她深知没人生来该被当成“下面的人”。但推动背后仍有困难,励馨曾因支持同运,引起董事关切。不过,改变的关键,她说:“是当我们发现,自己原来也有同事就是同志。”

5 月 17 日,立法院针对同婚专法逐条表决,“司法院释字第 748 号解释施行法”当日三读通过。

议场外当时还又风又雨,就像大家的心情。这几年,其实人们心里有底,谁会站在风雨中支持同志婚姻。在社运团体中,也有一个组织,虽是“妇运”团体,但面对同志,他们很早愿意挺身而出。这是励馨。

我们专访励馨前执行长纪惠容,阴错阳差,同婚后出稿。担任执行长二十多年,纪惠容带领励馨从一开始专做雏妓救援,转型关怀更广泛的性别暴力,包括家暴、未成年怀孕、#METOO,不只女性,也触及男性与 LGB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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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基督徒、她长期声援 LGBT 族群,这在基督教背景的 NGO 当中,实属少见。她回忆当初想作同志运动是一个初心,见过许多暴力受害者,她深知没人生来该被当成“下面的人”。但想推动,其实不易,亦曾引起董事关切。

不过,改变励馨的关键,她说,“是当我们有一天终于发现,自己也有同事,就是同志。”

从妇女暴力,到 LGBT 受暴承接

当社会普遍对于励馨的认识,还停留在妇女暴力、雏妓议题的倡议与推动,励馨早已展开下一步行动。

性暴力个案承接,一直是是励馨的专长,而他们也运用专长,支持同婚、并承接同志与跨性别族群的受暴个案,协助转介与安置,搭建了同志友善的新场景。

2018 年,他们成立“台湾男性协会”,讨论阳刚特质、关心被遗漏的男性个案。2019 年 5 月,同婚通过前夕,他们也成立“多重歧视性别暴力防治中心”,专处理 LGBT 受暴经验。因为性平之路,并不因婚姻平权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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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社运记者,变成“妇运”战将

谈起心动念,纪惠容的一切,几乎得从三十年前,曾是台湾最重要报社之一的《中国时报》开始说起。八零年代,解严即将到来,党外运动如火如荼,社运、工运、农运抗争此起彼落。

那是一个当记者还受人敬重的时刻。她进入报社,专跑社运线。我说哇社运线好辛苦。她则说,当年社运是大线,写什么,头版刊什么。“农民运动、劳工运动,怎么写,都上头版。”

记者的使命,是作为第四权,监督政府,也应与弱势站在一起。当年《中国时报》是相对开明的报纸,但尽管同情党外与劳工,新闻工作者仍得在不违背老板与政治氛围下,有限度地用文字表达意见。她回忆:“我们当年想写民进党,因为老板要求,还得加一个括号,写成‘所谓的’民进党。”

1986 年,美国传教士高爱琪(Angie Golmon)成立励馨园,最早开始扶助雏妓运动。朋友邀请下,纪惠容一边当记者,偶尔帮励馨写稿,负责作现在看来时髦的“新闻信”(newsletter)。1989 年,纪惠容辞去报社工作,正式加入励馨。

三十年时间悠悠过去,“所谓的”民进党再次执政,推动同志婚姻三读,“所谓的”励馨,也从早期雏妓救援,转型成承接多种性暴力的非营利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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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爱为名,我是基督徒,我挺同志

多年前,因为对性工作的态度分歧,励馨曾被其他团体评为相对保守。五年前,励馨也因为支持同志,受到董事的不谅解。

“你知道,我们是一个董事会也是基督徒的非营利组织。四五年前,励馨讨论要作同志议题时,我们有一两个董事真的反对。不过幸好他们没有激烈反弹,而是选择离去。到了现在,几乎所有董事,都很支持我们作 LGBT 议题。”

真正改变励馨内部的关键,她说:“是当我们有一天终于发现,自己也有同事就是同志。”

“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这几年,他们才渐渐愿意出柜。”无形之中,也等于是从励馨内部开始的小小革命。

其中,包括一位跨性别的同事小轩(化名)。在和励馨出柜后,小轩上班渐渐开始出现阴柔打扮。“一开始,他提出想上女生厕所的想法,我们还有同事非常反对。但我觉得可以啊,厕所也有隔间,你根本看不到他。况且,我们自己家的厕所也不分性别啊。”

“不过,我可以理解那种恐惧。那是一种教育过程。”人不是生来就知道如何跟异己相处,人只有学会,也应该学会。

小轩的出柜过程艰辛慢长,纪惠容都看在眼里。“一开始他和家人的关系很紧张,但他陆续搬家、换教会,我们也发现,他的人生,真的因为出柜慢慢变好。”

励馨多年来搬演《阴道独白》,名为《拾蒂》,采集台湾的性别故事,包括吧女、性工作者、同志等,每个成员都要演出,操演不同身分的独白。

很多演员,透过演出重新看待身体与情欲。例如,呻吟,我们的同事还特地看影片,学怎么呻吟。我必须要说,这是励馨内部一个很大的翻转。也让他们对于情欲、对性自主权、对 LGBT 的想像,都是有改变的。

当然,他们也纳入小轩的故事。

小轩非常想说自己的故事。他加了一段阴道独白,亲身演,一下是男生的声音、一下是女生的声音,说出自己的跨性别经验。后来,小轩出现忧郁症症状,伴随暴食与厌食,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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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对励馨来说,是带来很大改变的人。”纪惠容回忆。“他过世以后,大家多少出现心理伤害。我们一直在想,在他生前,我们到底做得好不好?够不够接纳他?”后来小轩也被放进阴道独白脚本中,继续搬演。

不希望再有人被当成“下面的人”

“在整个同志运动的过程里,我们有很大的反省。想关心多元性别议题,是因为我们一路以来,看到太多的社会角落,我们不希望再有人被当成‘下面的人’。不管是同志,还是少女。”她说。一路走来,人们常说励馨是个“妇运”团体,听来有点老派,让人怀疑是不是跟不上时代,但其实,他们不断努力,作各路性别议题的后援。

他们也曾被攻击与嘲笑,认为一个对性工作采保守态度的组织,缺乏支持同运的正当性。但事实上,面对一件事的立场不同,并不代表在其他议题上,也会永远不相容。面对攻击,她诚实以对:

“我觉得,首先要先清楚自己的方向,我到底想要达成什么目标?这样面对别人攻击,才能厘清,哪些只是误会、哪些需要澄清。”

“另外,性别议题,一向都有多元意见,我希望用包容态度去看,我不会因为他跟我不一样,就不接受对方的任何意见。”

在纪惠容与励馨身上,我们看见所谓妇女运动本身,跟同志运动的脉络,其实是衔接在一起的。5 月 24 日,同志婚姻就要正式上路了。这几天她在自己的《苹果日报》专栏写

台湾走向婚姻平权元年,是否亚洲第一,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我们是否更接近人权国家?迈向友善多元性别社会?我期许在台湾,不论任何性别的每个人,都可以好好活着,喜乐、健康、有盼望的活着。

后记

63 岁的纪惠容,最近也想退休了。我问她退休后想做什么,她说:“退休后要当生态解说员。”而且最好是跟动物有关。我问为何,她答:“因为人的世界,实在还是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