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到神魂契合的咖啡店,这难度或许就和探寻一个理想对象好好爱上一场不分轩轾。除了恰到好处的种种细琐因子、其他客人的空间使用习惯、老板的体贴关怀,与这咖啡店共同创造的一切回忆,更是酸甜交杂,像咖啡的风味,亦像恋爱的滋味。

我对咖啡店的分类,是以目的来区分的:适合与人相约的,适合吃喝的,适合读书的,适合工作的,适合一个人的,适合两个人的,适合一群人的⋯⋯而没有,没有一间店是适合写作的。

卡夫卡不是说了吗:“写作是在彻底揭露自己的内心⋯⋯这正是写作必须独处的原因。”在咖啡店写作,对我来说简直就在众人之前裸体一般。

除了少数熟识的口袋名单外,要找到一家神魂契合的咖啡店,这难度不亚于遇到一个好人并且与人家谈上一场好恋爱。不仅装潢光线气味必须合意,声响也是关键,音乐若不合耳,教人心躁难安,若太合胃口,又老是把魂给勾走。若是去工作,则桌面大小得足以摊放笔电与笔记,座椅得好坐,得不限时间,其他客人得不那么高声谈笑;其他如空调温度等种种细琐因子,也都暗自牵动着潜意识里的好感度。对于一个高敏感族群如我来说,如能找到一间可以安坐的店,那可真是神明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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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咖啡馆就如一条被磨蹭到极软极贴身的被毯,得花时间找寻,之后还得花更多时间与它消磨,如一只待睡的小狗在那里蹭出适合窝放自己的形状。

我常常想起这一家店。

初识它是因为免费无线网路,非常不浪漫的理由。

独居时过了好多年没有网路的生活。在工作和工作之间的空白里,我有时也接案,为了把档案寄出,得到处蹭网路。我会捧着笔电,在家中各个角落走动,有时甚至搬了椅凳到走廊上蹲坐,就为了构着邻居讯号的极限边缘。简直像宇宙里为了与休士顿地面指挥中心联系上,无所不用其极的太空人,逐讯号而居。

但有时讯号就像无情的分手恋人般决绝,情急之下还曾挥汗跑到最近的捷运站,站着使用刚刚上路、非常不稳定的市民网路。

听闻东区有家咖啡店,提供当时还少有的免费无线网路,大喜。查找了地址,我背上笔记型电脑,跨上银色小 Dio,风尘仆仆地前往。

是真的呢,网路稳定,空间纯白但不清冷,客人都安静做自己的事,他们各自被自己吐出的烟雾围绕,形成一个个独立的星系。我每天都点一样的食物——一杯牛奶。虽然是以咖啡出名的店,我却因失眠无法入口,严重的时候连茶都不喝。而且我的口袋不允许我多点餐,经常靠着一杯牛奶,便坐了一整个下午。

偶尔,老板会默默从我身后递上一个刚煎好的荷包蛋,他总说多做了一个。蛋煎得极好极嫩,不似早餐店那种大火浇油煎出的焦脆,而是精巧地对摺成一个半圆,蛋白薄薄覆在半熟的蛋黄之上,上头还撒了粗粒的盐和胡椒。我投以感激的眼神,送进口里,如此便足以撑到晚餐之时。

后来那儿成了我的基地,日日报到。我在那里和远方的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线上聊天,日子过得很快又很慢,现实既近又远,人生看起来长路迢迢,每条路都指往不同的方向,我很茫然。

但是在那里坐再久都没有关系。不被现实接纳的,在那里可以安坐,可以蜷曲而不被打扰。我在那里寄出案子和履历,也在那里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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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心里远远地喜欢着一个人,同时我也知道,另一个女孩在他工作忙碌时,日日替他喂猫。他的心,恐怕也将被渐渐驯养了。但每回打电话给他,他总耐心听我的叨絮,只是从不答应我忐忑的邀约。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一天他说,“我们约在这里见面吧。”原来那家店也是他旧日常去的地方。

我努力地将睫毛膏堆叠到自己也没见过的长度,穿上非常高的鞋,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稚气(呵,是甚至担心青春过盛的年纪啊)。来到熟悉的店门口,吸气推门,看见他已坐在小桌的一边等待。

我们点餐,我们吃饭,我们等待恰当的时机提起我们的事。

终于他说,他很喜欢与我聊天的时光,但是⋯⋯现在身边已经有了陪伴的人。

时空乍变。周围突然没有声响了,一切以慢动作呈现,我可以穿过皮囊而看见他灵魂的动态。

他要放手了。

但我没有受伤的感觉。因为他没有不顾虑我的感觉重摔在地。他把我的心意放回我的手上,轻轻地还给我。

“是喜欢的,”他说,“所以必须保持距离。”眼神没有闪躲。

那是我听过,最温柔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