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不愿意,打一通电话,给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他?倾诉自己无尽的思念与悲伤之后,去原谅自己。


《我们与恶的距离》女主角贾静雯剧中走不出丧子悲痛,每天靠酗酒来麻痹自己。图片|公视提供

“妳要不要打电话给妈妈呢?”

“不要,她应该只想接到天彦的电话吧。”天晴转过头去,闷闷不乐地说道。

上周日我乖巧地坐在电视机前,准时收看《我们与恶的距离》,天晴的阿姨乔平,对着和妈妈闹别扭的天晴问着,语调温柔,却化不开天晴眼里的受伤与别扭。

“可能喔!”乔平阿姨碰了软钉子,却四两拨千金,顺手拿起电话问天晴:“那妳想不想接到天彦的电话呢?”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天彦哥哥早已在两年前死于无差别杀人事件,要怎么跟他说话呢?但只见乔平阿姨拿起手机,对着没有拨通的电话喂了一声,自然地跟“天彦”讲起了话来,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天晴。

“刘天彦,你真的很讨厌,为什么看个电影人就不见了?”天晴接过电话,嘟着嘴说了一句。话不多,但翻个身,就把手机抱在怀里睡了。

我看到这一幕,心里忽然有什么幽微的东西被点亮了。

福岛核灾之后,日本人打造了一个很类似的东西,叫“风之电话亭”。这个电话亭没有接线,是让人打电话给过世或失踪的亲友,倾诉自己无尽的思念与悲伤用的。想想在独立的空间里,拿起象征“联络”的话筒,即使知道不会真的接通,冰封的心房也会瓦解成碎片,就算什么都不说,只是拿着话筒哭泣,也是一种伤痛的释放。

当年看到这个新闻,我心中就有某种东西被勾动了。我的家人在几年前过世,自此之后心中有一块残破不堪的角落,被下了重重大锁,偶尔坚强的时候能进去打扫,很快又飞也似地逃出;不明究理的人想谈起那个角落,都会被我强硬地挡在门外;有时候觉得自己比较好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好像永远也好不了。明明娴熟很多释放与疗愈方法,但一个总是在提醒别人不要逃避的心灵工作者,这时候比谁都还逃避,连写一封思念的信都没有勇气,每次想起都说,算了,算了,下次吧。

我知道“风之电话亭”,但就是踌躇不前,直到看了《我们与恶的距离》又出现类似的疗愈方式,刚好最近身边出现了困在亲人过世的伤痛里,久久走不出来的朋友,我心里有一个声音浮起:是时候了。

某个空闲的早上,我刻意梳洗准备好,坐在书桌前,拿着自己的手机。

我明明知道手机没开,明明知道不会拨通,但手还是抖个不停。一分钟、两分钟过去,手机拿起又放下,眼泪一行又一行地流下,终于最后拿起手机,用多年前习惯的轻松口气说了一声:“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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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角落被打开了,烟灰四散,几年都照不到光的地方,一时之间让人睁不开眼睛。讲完第一个字只是狂哭,反覆说着一些听起来没有意义的话,道歉,倾诉,哭;又一直道歉,倾诉,再哭。前十五分钟,只听得见自己的哭,咳嗽和不成句的片段。可是神奇的是,当我选择毫不压抑地把想说的话,想发泄的悲伤倒出来,渐渐地,一点一滴地,淹没我的情绪开始退潮,就像涨潮之后本来就会退潮一样。我依旧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哭泣,但就在同一个当下,澄澈明亮的思绪开始升起,就从那一堆情绪的灰烬里升起。

我听见自己对已逝父亲说了一句话:“我不想再道歉了,因为这会让我害怕想起你。”

几年以来,我每次提起父亲,都是用冷淡疏离的面孔,甚至还会刻意挑不好的地方讲,以回避别人思念他的好。其实我只是害怕碰触,因为只要一想起,就会觉得有很多抱歉,很多遗憾,很多没说完的话,很多没做好的地方,很多没说的谢谢。可是如果对一个人的记忆,已经被厚厚的抱歉围绕,那种刺痛感会阻止美好的思念,也会让一个人,忘记自己曾经被爱与支持。

我对“风之电话亭”说,这次,我把所有的对不起一次说完,以后我不说对不起了。

父亲在世时,我每次打电话给他,几乎都是请他来载我回家,通话纪录都只有十秒、八秒;平常在家也都是各忙各的,没说过什么深刻的话,这也是我另一个遗憾。能够第一次对着看不见的他,说出真正碰触内心的话,即使不确定他在另一个世界收不收得到,心里的遗憾,却被这跟无形的电话线,一针一线地修补起来。

原来我们最大的遗憾,是因为自己不原谅自己。

随着不断地流泪倾诉,遗憾的感觉逐渐褪去,澄澈明亮的感受升起,我说着说着,竟然还有心思开始讲起最近发生的事。我说,我发现我真的跟你好像啊!喜欢一个人到处跑,喜欢旅行,喜欢大自然,喜欢动物植物,喜欢佛学,甚至最近还开始喜欢上武术──我以前一直搞不懂,到底为什么你喜欢这些的东西,透过血脉传承,我慢慢懂了,因为我是你女儿。

阴暗的角落被打开了,而且是彻底拆开了屋顶,把破败朽损的家具一件一件搬出,地上还用扫把仔细扫干净那种,而在直起腰休息的时候,看到内部洒满阳光,那是几年内没见过的明亮风景。

父亲在世的时候,因为他木讷寡言,我很少感觉到爱;父亲离世之后,因为抱持着沉重的愧疚感,我也不曾感觉到爱。

但是透过“风之电话亭”,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移开了那些阻隔“爱”的东西,我终于感觉到什么叫“父爱”。

那是我从未失去的东西──与对方是否在世无关,而是留在血液里,流在两人之间的能量连结里,随时支持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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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手机,那个虚拟的“风之电话亭”,擤完最后一次鼻涕。我最后一句话说,爸,我爱你。也许我以后不会再打了,但我却比任何时候都感觉到,父亲的爱一直都在。

遗憾与伤痛,是阻碍思念与爱的大石头。想要重新让爱流动,想让思念美好而不悲伤,那颗大石头非得松动不可。这点无法用理性克服(我试过了)、无法靠时间遗忘(我也试过了)、无法靠宗教代劳(还是试过了)、也不会因为用“祝福”掩饰逃避而有任何进展(试到不能再试了)。

真正的松动,需要亲自走进阴暗的地方,才能释放阳光。可能是靠一封寄不出去的手写信,也可能是你的“风之电话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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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准备好,慢慢来,不急。

我自己也走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