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过志得意满的二十岁。大学毕业,在顾问公司实习,将科技公司的国外拓展方案写成论文,研究所读完,加入一家外商公司,然后再跳到另一个外商公司。那阵子的我,志气很高,虽然当时的人生并不说得上是过得多么顺利,但是一件事情接着一件,总是有幸运的成分在里面,我没有太多顾虑,什么事都愿意尝试,每天的心里都充满很多热情。

初生之犊的勇敢,没有顾虑、充满热情,或许不能为我们趋吉避凶,倒也或多或少开拓了一些从未到过的视野。

我有过志得意满的二十岁。大学毕业,在顾问公司实习,将科技公司的国外拓展方案写成论文,研究所读完,加入一家外商公司,然后再跳到另一个外商公司。

那阵子的我,志气很高,虽然当时的人生并不说得上是过得多么顺利,但是一件事情接着一件,总是有幸运的成分在里面,我没有太多顾虑,什么事都愿意尝试,每天的心里都充满很多热情。

说起来,二十几岁的人能明白多少呢?至少我很多事情是不懂的。不过我也是仗着那个不懂,才不至于受到太多伤害。

我记得有一次,有个工作上共事过半年的主管,约我出去,说是谈谈职涯发展的事情。我当然很高兴,二话不说就跑去,见面时,那个主管突然说:“啊呀,我刚好要去看车,不然妳陪我一起去?”我从来没去看过车,就跟着去,主管一到现场,服务的人员便又是茶水又是点心的送上来,负责的业务问,觉得这款车怎么样?主管便指指我说,“小姐喜欢,我就觉得好。”然后一堆人就对着我笑。

这件事最后,是我问了主管,“你为什么要买这台车?”他支支吾吾说,“我,我觉得这台车的瞬间加速的马力满好的。”我跑去看价格,惊讶发现,这台车要五百万。我记得自己马上回答,“不然你给我一百万,以后你要去哪,我背你去好不好?”对方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后来我老了一些,才明白这看车事件里面的含意,当时的我傻傻地喝了好几杯茶,吃了一堆点心,我想到自己居然提议要背一个男人在路上跑,连耳朵都红了。

曾经有一年,我在中国工作,因为业务需求,我没有居住在一个定点的城市,平均每一周,我就会飞到一个城市去,上海广州北京台北,我绕来绕去,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饭店里,周末或是下班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路上走来走去。

发生过几件事。

有一天,冬日下着雨,我在上海的街上兜着圈,我穿着大衣,那大衣太长了,看不到鞋带松,走进饭店前,一不注意,脚一滑,就一路滚下阶梯。

我掉到一个角落边,头下脚上一头撞上一根圆圆的红柱子,撞得昏昏的,柱子上的鲜红色,也在我的视线里漾开成光晕,胸口喘不过气,鼻血都流了出来。一开始没人看见,我只能躺在地上,过了一会儿,终于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全走过来,“妳怎么啦?”他问,用字正腔圆的口气数落我:“外地来的啊?穿这鞋出门,肯定摔得不成人形⋯⋯”

我很想家。

我躺在地上,全身都湿着,我把鼻血擦在袖口上,摇摇晃晃站起来,发现自己差点因为跌倒死掉,因此很想家。想起那时的我,刚开始在异地工作的时候,朋友真的很少,我记得自己坐在中国移动的电信行的店面,捏着台胞证,等待申请电话号码,那时的中国处处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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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我无事又在路上走,意外交了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龙哥。

一开始,我记得自己是要去买一张绝版的电影光碟,我问一个小摊贩,他说:“这里没有妳要的那个片子,妳等等,我打个电话叫人,他是我表哥。”接着一个梳着油头的中年男子现身,给我一张名片,声称自己叫做龙哥,“得走一段路去取碟,要吗?”他礼貌性地询问,我想也没想就跟着他背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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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越走越不对劲,我跟着龙哥,穿过几条小巷子,几间民宅,左弯右拐,走过一个人家中,里面有四个老太太在打牌,穿过天井,接着上楼,进了一个小房间,那房间门一打开,龙哥按了一个钮,闪亮亮的灯光跟天堂一样照耀每个角落,只是这个天堂里面,一排一排的,全都是仿冒名牌包。

“顺便看看吧,不勉强。”龙哥腼腆地笑着。

我有点害怕,怕自己要是不买,就回不了饭店,只好硬是挑了一个包包,付了钱。龙哥把我送出去,又走回到他的表弟那儿,结果表弟笑嘻嘻地从后方拿出我指定要看的光碟片,“送妳。”他热情表示。

这故事还没完。

我余悸犹存,把新买的包包带回家,家里的婆婆妈妈很是喜欢,等我下次要去上海时,又嘱咐我再多买几个。虽然觉得不太好,但我也没拒绝,硬着头皮,循着名片上电话打过去,龙哥说,没问题,妳别麻烦,要什么直接说,我请人给妳送去机场。

“咦?你不能带我去上次那个房间吗?”我问。

“我啊,”我听见电话那头的龙哥,爽朗地笑着,他一派轻松地表示:“我就算想带妳去也没办法,前几天逃公安,从屋顶上跳下去,结果没跳好,把腿跳断了。”

在异地工作的记忆中,还有另一件事。

在职涯刚开始发展的前端,我是很享受住饭店的。我在上海的时候,长期住在一家很有年代感的扬子酒店,在人民广场附近。关于那一家酒店,我有一个很鲜明的回忆。

那是一个周末,我留在上海工作,遇到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一直听到一个不明男子,靠着我的房门,对着我说话。

“小姐,妳开个门吧,小姐,我知道妳在里面,妳怎么这么绝情呢?小姐,妳开个门让我进去吧。”他一直反覆说这样的话,细细的声音像个太监。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隔着门自问自答,跟着我聊天,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小姐,妳也是一个人吧,嗯?小姐,妳怎么不回答我呢?我很会服侍人的⋯⋯”

我非常非常害怕,打了几次电话给饭店的柜台,服务人员上来查房,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都说没看到有人。这样反覆几次下来,我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小姐,妳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躲着我呢?我很好用的,我能替小姐洗脚,喂小姐吃饭,哄小姐睡觉⋯⋯”细细的声音从门缝里溜进来,我终于忍不住,躲进浴室里,把门反锁,抱着电脑,坐在马桶上,哭了。我整天都在浴室里不敢出来,那里是唯一一个地方,我听不到那个男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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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也还没有完,中国的故事都不随便结束。

傍晚,那个男人好像不在了,我哭累了,肚子很饿,于是鼓起勇气,走出房门,走了几步路,然后,眼角余光,我看到了他。他是一个胖胖的男人,头有点秃,躲在角落的一间房间的门框里,他立正站着,背贴得直直的,只有肚子向外凸出来,我跟他四目相接,他缓缓地探出头来,对我招招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唉呦,我的大小姐,妳可等坏我了~~”

我开始跑,死命地往电梯飞奔,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我当然没有死,那个胖胖的秃太监也没有追上来,我甚至不确定跟我隔着门说话的人就是他,但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他轻佻的笑容,他缓缓移动的招呼手势,跟那如女性般的声音小姐小姐的叫了我一天。那一天我在上海哭了好几个小时,百米冲刺地在饭店走廊跑,也做了好几份事后看来很忧伤的简报。

我从龙哥跟太监的手中活下来了。

每次想到这点,就觉得自己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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